倒不是我对中国学生有偏见，这几年似乎中国的学生在托福一类的考试中作弊是愈发无法无天，那么自然地，国外的大学就难免对中国学生有不一样的看法，反映在托福的考题上，那就是许多中国学生反映这几年的题愈发困难（我一直对学生讲这是好事儿，这样的话能够有效过滤掉那些不学无术之人）。更有甚者，有些题目是只在中国大陆地区考的，譬如这么一道口语题目——说说你们国家最近发生的社会事件。

再比如这么一道作文题目——“经济危机的时候，医疗，教育和失业救济，政府可以在哪里减少开支？”

很多学生面对这样的题目内心是崩溃的。大约中国教育有些颇不好的传统，所谓莫谈国事，不谈政治，那么学生参加出国考试遇到这类时收获的大约只能是惨痛的低分。另外，我周围有朋友说，我不出国啊，我讨厌政治啊，我不想关心这类敏感啊~~~~~

我是这么说的——不管你关心不关心政治，政治总会来关心你，in one way or another.

直到她告诉我，自己喜欢看的动漫美剧都找不到了，她很愤怒，我就一脸坏笑——你看，你不关心的东西终究来关心你了。

那么言归正传，至少我教作文的时候这类社会性怎么审题是一定要讲到的，当然这个审题，本质上也就是自己谈论社会问题的评判标尺。

关于社会问题，我首先要强调的是一点——区分事实判断（Yes/No）和价值判断（Good/Bad）。

对社会问题的事实判断其实蛮简单的，然而我想说的是，许多中国的学生从小到大写的议论文几乎全都是价值判断的调调，没有接触过事实判断是怎么回事，更没有“一个好的价值判断一定 基于若干坚固的事实判断”这么个常识。想到这个，对社会问题进行事实判断的准则我还是要用 心讲讲的，这个准则概括说来是这样的东西——如何衡量一个东西的社会影响力大小。

首先我会考量替代物这个概念（Substitution），很简单的一个事实是，某事物相同功能的替代物越多，其影响越小。然后就可以通过影响的深度（Depth，具体讲是对一个正常人的生活方式影响的程度）和广度（影响到了多少人群）来描述下影响的大小了——似乎并不难，只要克制住那种“无论如何都要进行价值判断”的冲动，遇到这样的作文题目其实是蛮愉快的事情。

譬如一个很经典的这种作文题目——飞机和汽车哪个影响大些。在我看来，飞机的替代物比汽车多多了（长途飞行的替代物数不胜数，而汽车针对的城区郊区通勤在很多情况下并无好的替代）。除此之外，考虑到一个正常人一年坐飞机的次数远远小于坐汽车，再考虑到飞机影响的人群比汽车影响的人群少，飞机的影响力不如汽车是一个很容易得出的结论。

再比如这么一个题目，我当年考GRE的时候遇到的——占星术或算命这类的所谓“伪科学”（Pseudo-science）在当代社会有没有存在价值。

我是这么看的，考虑替代物的因素，人类的无穷好奇和科学能解释的有限事实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几千年来，人们用来填补这个鸿沟的安慰剂（Placebo）也无非就是占星术，算命之类的所谓伪科学，换句话说，这些东西的存在是人性的需要，它们从人性的角度无可替代——以科学之名清除这些所谓的“伪科学”从某种意义上是反人类。

再考虑到这些所谓的“伪科学”对当代人们生活影响的深度，广度。在我看来，我不可能和周围的人见面就聊科学之类非常严肃的，在这种情况下，占星术，算命一类的东西是有提供了很安全的一些作为聊天的内容，譬如星座啦，血型啦，性格啦，诸如此类。从这个意义上讲，这些东西的影响力真的很大，不可替代——我的那篇GRE作文就是基于这俩理由写的，满分。

以上是讨论某事物的社会影响力大小，所谓的事实判断。但很多时候作文题目也好，生活中遇到的事情也好，都要对社会问题做价值判断，换句话说，如何衡量一个团队或者社会的决策影响好坏。在我看来，评判标准是下面这张图。

衡量一个决策好坏，首先嘛，它肯定会影响到某些个人，或者说当事人（Inpidual）。关于这个，可以考虑的是这几个因素——会不会让个人有不好的感觉（Personal Feeling），以及这个决策对个人是否必要。

其次，就要考虑到这个决策的执行了（Execution），那么自然，成本收益核算（Cost/ Gain Analysis）和可行性（Feasibility）是这里要考量的因素。

然后如果可以，还要考虑决策的社会影响（Society），比如不要违反法律啦（Law），做的决策要符合社会上人们的共识啦（Common Sense），诸如此类。

比如这么个很简单的题目——网络服务是否应该免费。

在我看来，对于消费者而言，网络服务的花费其实不算大，但正是这笔钱保证了自己用的网络不被他人占用，这些钱是一个有效的阈值（Threshold）用以防止网络沦为公有地悲剧。对于网络公司的运营而言，他们是需要许多的成本，比如设备维护，员工工资之类，倘若网络服务免费，这些成本最终将无以为继。综合起来看，网络服务不可以免费。

吐槽几句，很多周围的人至今不明白这么个道理，那些号称免费的东西其实都是有成本的，这些成本总会通过各种途径得到补偿，比如国家收税，等等等等。

当然说到社会上人们的共识，既然托福之类的考试是美国的考试，那么西方社会人们一些普遍的共识（也可以认为是政治正确，但远远没上升到这个高度）大概是这么两个：

1，个人主义（Inpidualism）而非集体主义（Collecticism）

2，一定程度的理想主义（Idealism）而非功利主义（Machiavillism）

如果没记错，欧几里得几何学的整个理论体系是基于几个公理，这些公理稍微变化一下（似乎是第五公设），得出的几何学就和欧几里得截然不同，比如罗巴切夫斯基几何学，还有黎曼几何学——对于一个社会来讲事情类似。普遍的共识倘若不同，造就的社会大约也就不同吧。

在我看来西方社会的共识，首先就是个人主义（Inpidualism）。关于这点，我想说的是很多人对这个词有很深的误解，甚至有人说，所谓个人主义，是自私自利的委婉表达，在我看来这是连基本的常识都没有了。个人主义很重要的一点是建立边界，自己不越界，也不允许他人越界，所谓茅草屋，风能进，雨能进，国王的千军万马不能进。而所谓的自私自利（Egoism）和其反义词利他主义（Altruism）恰恰意味着对个人边界的践踏，所以说把个人主义和自私自利混为一谈，真的让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个人主义（Inpidualism）真正意义上的反义词，在我看来是集体主义（Collecticism）。集体主义意味着对个人边界的打破，而能打破个人边界的东西之一就是强有力的政治力量——这也就不奇怪为什么许多的独裁者喜欢把集体主义作为自己的信条了。反过来说，个人主义意味着对个人边界的坚守，不仅体现在“不随便打听别人的婚姻，收入，年龄”的礼貌上，更体现在“不管是什么动机，不可以干涉个人事务”上，哪怕是所谓的好意，爱心，环保之类，都不可以成为干涉个人生活的借口。

然后是理想主义（Idealism）。它的反义词是功利主义（Machiavilism），或者马基雅维利主义。在我看来，功利主义和实用主义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实用主义没什么，但功利主义，那种不择手段牟利的行为就不那么好了。

理想主义的底线在我看来是对程序正义的坚守，换句话说，程序正义大于结果正义，不能为了一些事情不择手段（这才是法治精神和契约精神的根基）。从这个角度看约翰布朗的审判，还有辛普森的案子，都是可以解释通的。当然，基于同样的角度看三国和水浒当中的一些“英雄们”，真的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再说的大一点，理想主义表现为形而上学（metaphisics）。换句话说，西方的主流思想认为在世俗的（Secular）生活之上的追求是值得被肯定的，很多东西的意义不可以拿实用价值去衡量。所谓天文，古生物这些学科，似乎没有什么实际的用途，但就是有一群人乐在其中，这就够了。

说几句题外话，很多中国人总是抱怨在国外被人看不起，于我看来这大概同中国人群中普遍弥漫的功利心不无关系。前两天某社交平台上在讨论作弊，许多人把这事情当成一件很光荣的事说来说去，大约在西方人眼里，这很难被接受。虽然说的很碎碎念，但我想，西方社会的两个基本性的共识，个人主义和理想主义大约解释的还算清楚。

由这些基本的共识可以得出若干推论，首先，在西方人看来，政府和官僚体系是一种必要的邪恶（Government, or bureaucracy, serves as necessary evil）。这很好解释，每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社会上有些事情非常必要，但超出了个人的能力范围，这就总得有人去做，在这种情况下，政府和官僚体系的存在就是必要的。可是与此同时，政府和官僚体系会有滥用权力，侵犯个人边界的倾向，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它们是邪恶的——不知道诸位从小到大有没有遇到过手里有一点点权力就拿来欺压同学的班干部或者班主任，一个小的班级尚且如此，更遑论大的机构或政府了。

当然这个推论再往前推一步，面对一个社会变化（Social Change），在我看来一个保守的（Conservative）态度要比激进的（Radical）态度好些。想想激进的社会变革多多少少会牵涉到政府或官僚体系的运作，这样的运作，轻则贪污腐败，严重点那就是独裁政府了。

来看几个托福作文题吧，首先，政府有没有义务保护野生动物。在我看来，保护野生动物的必要性毋庸置疑。但考虑到社会中的个人没有能力（财力，立法权和相关知识）保护野生动物，社会上的企业也没有动力做这件事情（不能带来直接利润），这事儿只有政府去做，这是政府作为的必要性。其次，讨论下政府作为的可行性。政府每年的税收当中有一小部分拿来保护野生动物就能让局面有很大改观。更何况政府还有立法权，还可以组织专家学者制定方案，这是可行性。综上所述，政府当然有义务保护野生动物。

再看这么个很多人看来很难的作文，有些电影以悲剧结尾，这样的电影是否应该被允许放映。

首先，针对观众个人而言，个人的负面情绪需要得到外界共鸣因而被抒发出去，那么这样的电影就提供了这个机会；其次，如果要禁止这样的电影放映，大约有这个权力的就是政府或者有关部门。那么这些官僚体系难免会利用手中的权力禁掉一些他们不愿意看到的电影，这会导致独裁政府——一如20世纪30年代纳粹德国的焚书。所以，这样的电影当然不可以被禁止。

从个人主义和理想主义得出的另外一个推论是自由市场秩序（Laissez Faire），这是资本主义的基石，在这样的自由市场秩序中，价格由需求和供给决定，政府也要尽可能少地干预市场行为（似乎凯恩斯在对这个唱反调，但现在有证据表明信凯恩斯的国家似乎都命途多舛）。

看几个作文题目吧，首先，明星的收入是否过多（鲁尼的周薪30万英镑，诸如此类）。

在我看来，明星给众人提供的是娱乐服务，这种娱乐服务是人人都需要，但能提供这种顶级娱乐服务的人极少，一场欧冠的比赛，皇马对拜仁，场上22个人在踢球（甚至是21个人），但几亿人，甚至十几亿人都在关注这样的比赛。如此极端不平衡的供求关系自然会导致明星的高收入，这是正常，不是过高。其次，对于明星本人而言，他们的运动生涯也好，演艺生涯也好，充满着各种不稳定因素，比如伤病啦，丑闻啦，等等等等。倘若没有高薪，这个娱乐体育界不可能有那么多的高水平人物。

然后，政府该投资高等教育还是初级教育。

在我看来，高等教育能够吸引很多除政府之外的投资者，比如企业家和有钱的校友之类，但初级教育很难获得这样的投资。从这个角度考量，政府该投资初级教育。那么从社会需求的角度讲，社会需要的更多的是合格的劳动者，还是初级教育才能解决的问题。

我自己从个人主义和理想主义得出的另一个推论是这样的——在社会上对人的评价只和此人的职责有关（Evaluation of a person is only related to certain duties）。足球场上的前锋，职责就是进球，只要他进球足够多，他就是好球员，不管他在场外花边新闻有多少——很多对人的评价都是基于虚无缥缈的道德而非实在的职责，实在令人悲哀。

看这么个作文题好了——科学研究可能会带来负面影响，科学家是否该为这些负责。

在我看来，科学家的职责是发现，发明，并非应用。这个意义上讲，该为这些负责的是政客，商人，而非学者，此其一。其二，如果要指派科学家为某些科学发现负责，这很可能是政府行为。如我所说，政府会滥用权力禁掉一些对其统治不利的科学发现发明之类，这并不好。

以上就是我自己谈论社会问题的评判标尺了，有了这个，很多看似非常难的作文题目其实审题蛮简单，譬如这个——在经济危机的时候，医疗，教育和失业救济，政府该在哪里减少开支。

在我看来，考虑到对个人的必要性，医疗和失业救济都是基本需求，而教育不是，尤其在经济危机的时候。其次，考虑到政府的职能，私立教育比私立医疗发达的多，而失业救济更不太可能私立，所以政府当然可以在教育上减少开支了。

我一直跟我的学生讲，写作文不要抱着功利的，考高分的目的，很多时候一些问题是需要认真想想的，而不是提笔写下一大堆的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