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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期:2025-08-19 16:41
写作核心提示:
写一篇关于《向大树道歉》的读后感作文,需要注意以下几个关键事项,以确保文章内容充实、情感真挚、结构清晰:
1. "深入理解书名和核心主题:" "“向大树道歉”意味着什么?" 这不仅仅是对一棵树的道歉。它更深层次地可能象征着对自然的亏欠、对环境的破坏、对生命的漠视,甚至是对内心某种责任的反思。你需要挖掘这个书名背后蕴含的深层含义,比如人与自然的关系、环境保护的重要性、生命的敬畏等。 "核心信息是什么?" 这本书(或这篇文章/故事)想要传达的核心思想是什么?是通过“道歉”这个行为,警示人们要尊重自然、保护环境,还是探讨人类行为对生态系统的影响?
2. "精准把握内容梗概(如果适用):" 简要概括《向大树道歉》的主要情节或核心观点。如果这是一本书,可以提及书中的关键事件、人物(如果有的话)或作者想要表达的主要论点。这为你的读后感提供了基础。
3. "融入真情实感:" "个人感悟是关键。" 读后感不是简单的内容复述。你需要写出这本书/文章让你产生了哪些具体的想法和感受?是愧疚、震撼、感动、启发,还是反思? "联系自身或生活实际。" 思考书中的
第1章 一块烫手的山芋
窗外的梧桐树叶,被秋风染上了一层焦糖色,又被连绵的阴雨打得湿漉漉地贴在玻璃上,像一幅幅神情沮丧的脸。我放下手中的设计图,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龙井,呷了一口,苦涩的滋味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里。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中央空调细微的送风声。墙上挂着几幅我这些年获奖作品的装裱照片,其中最大的一幅,是我们公司去年拿下的地标性建筑——“云帆”艺术中心。流线型的结构,大胆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为我赢得了业内无数赞誉。朋友们说,陈辉,你才五十出头,就快站到这个行业的金字塔尖了。
他们不懂,每当夜深人静,我看着这些冰冷的建筑模型和照片,心里总像缺了一块。那块空洞,不大不小,却在每个功成名就的瞬间,发出空洞的回响。
妻子小婉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刚炖好的冰糖雪梨。她把碗轻轻放在我桌上,顺手拿起那张被我揉搓得有些起皱的设计图,柔声说:“又跟自己过不去了?这个项目甲方不是催得不急吗?”
我摇摇头,指了指窗外:“你看这天,心里堵得慌。”
小婉没说话,只是走到我身后,伸手轻轻按揉我的太阳穴。她的手指温暖而柔软,带着一股淡淡的雪花膏味道,是我闻了二十多年的安稳气息。
“还在想林老师的事?”她一开口,就戳破了我心底那层最薄的窗户纸。
我的身体僵了一下。
林老师,林敬文教授。这个名字,像一根扎进肉里二十多年的刺,平时感觉不到,一碰,就牵动着神经,隐隐作痛。他是我大学时的导师,也是我职业生涯的领路人。当年,我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他待我如子。毕业后,我顺理成章地留在了他的建筑设计事务所,参与他倾注了半生心血的项目——城南图书馆的设计。
那本该是他的封山之作,也是我们师徒二人共同的荣耀。
可是,我搞砸了。
“上个星期,我去参加行业峰会,碰到张师兄了。”我低声说,像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他说,林老师上个月刚过了八十大寿,身体大不如前了。寿宴办得很简单,就家里人一起吃了顿饭。”
小婉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绕到我面前,看着我的眼睛:“所以呢?你打算就这么一直躲下去?躲到……再也没机会说那句对不起?”
我没吭声,拿起勺子,无意识地搅动着碗里的雪梨。热气氤氲,模糊了我的视线。
二十五年前,我二十五岁,年轻,气盛,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等着我去征服。我觉得林老师的设计理念太保守,太“温吞”,在那个日新月异、追求视觉冲击的年代,显得格格不入。一家新锐的国际事务所向我抛来了橄榄枝,他们也参与了城南图书馆项目的竞标。他们的理念,前卫、大胆,像一剂烈性药,瞬间点燃了我所有的野心。
我动摇了。在最关键的时刻,我不仅递交了辞呈,还在巨大的利益诱惑和虚荣心驱使下,将林老师方案中的一些核心思路,用一种“批判与超越”的方式,透露给了新的东家。我并非全盘托出,但我知道,那些针对性的“优化建议”,精准地打在了林老师方案的“七寸”上。
最终,我们赢了。那家新锐事务所凭借那个后来被命名为“未来之光”的方案,拿下了项目。我作为核心团队成员,一夜成名。
而林老师,在竞标结果公布后,一病不起。他的事务所元气大伤,没过两年就解散了。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接过任何项目,彻底退出了这个行业。
我失去了我的恩师。或者说,我亲手推开了他。
这些年,我换过几家公司,最后自己创业,事业越做越大,名气也越来越响。我告诉自己,我走的路是对的,建筑的未来本就该如此。可这种自我催眠,在每一个午夜梦回时,都会被一张清癯、失望的脸击得粉碎。
“去看看他吧。”小婉的声音很轻,却很有力量,“这件事,在你心里放了二十五年,都快成一块心病了。你成功了,可你快乐吗?你每天晚上都睡不好,书房的灯总是亮到半夜。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她拉起我的手,我的手心一片冰凉。
“带上你亲手种的龙井,他以前最喜欢喝你家的茶。就当是……一个晚辈,去看望一个长辈。行吗?”
我看着妻子眼中的担忧与恳切,那颗被名利和时间包裹得坚硬无比的心,终于裂开了一道缝。是啊,二十五年了,林老师已经八十岁了,我还有多少个二十五年可以用来逃避?
那个我亲手造成的伤口,即便早已结痂,疤痕也依然狰狞地趴在那里,时刻提醒着我当年的冲动与背叛。或许,是时候回去,亲手揭开它,无论下面是早已愈合的皮肤,还是仍在流脓的伤口。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走了胸腔里积压多年的沉闷。
“好。”我说,“你帮我找找张师兄,问一下老师现在的地址。”
这个决定说出口的瞬间,我没有感到轻松,反而像接过来一块滚烫的山芋,沉重,灼手,不知道该如何安放。
第2章 叩响那扇尘封的门
张师兄很快就给了回复,地址并不远,就在本市的老城区,一处闹中取静的教职工大院里。他说,老师退休后就一直住在那儿,深居简出,连以前的许多老同事都很少走动了。
“师弟啊,”张师兄在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能有这个心,很好。不过……你得有个心理准备。老师他……唉,当年的事,对他打击太大了。这些年,我们这些学生去看他,大家都有默契,谁也不提‘城南图书馆’那五个字。”
“我知道,师兄。谢谢你。”
挂了电话,我枯坐了半晌。张师兄的话像一盆冷水,将我好不容易鼓起的一点勇气浇得七零八落。我甚至开始想象见到林老师的场景:他会直接把我关在门外吗?还是会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冰冷彻骨的眼神看着我,一言不发?
越想,心里越是打鼓。
周末的早晨,小婉起得很早。她把我准备出差穿的深色夹克熨烫得平平整整,又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精致的木制茶叶罐,将我书房里那盆养了多年的龙井树上今年新采的茶叶,小心翼翼地装了进去。
“别穿得太正式,就像平时一样。”她一边帮我整理衣领,一边嘱咐道,“也别准备什么贵重的礼物,心意到了就行。见到师母,多问候几句。”
我点点头,感觉自己像个即将奔赴考场的学生,内心充满了忐忑与不安。
车子在老城区狭窄的巷子里穿行,两旁的法国梧桐树冠在头顶交织,将阳光切割成斑驳的碎影。这里的一切都慢了下来,与我所熟悉的、那个由玻璃幕墙和钢铁森林构成的城市中心,仿佛是两个世界。
教职工大院有些年头了,红砖墙上爬满了青苔。我按照地址,找到了林老师家所在的单元楼。楼道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旧书和灰尘混合的味道。我一步步走上三楼,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门是那种老式的墨绿色防盗门,门上的油漆已经有些剥落。我伸出手,却迟迟不敢叩响。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我在门外站了足足五分钟,脑子里一片空白,又像过电影一样闪过无数个过去的片段:林老师在灯下为我修改图纸的专注背影,他带我到工地上、用粗糙的手掌摩挲着混凝土墙面的神情,他在课堂上讲到得意之处时飞扬的神采……
最终,我还是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敲了三下门。
咚,咚,咚。
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异常清晰。
里面没有立刻传来回应。就在我以为家里没人,准备转身离开时,门内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然后是锁芯转动的“咔哒”声。
门开了一道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但依旧温和的脸。是师母。
她比我记忆中苍老了许多,头发花白,戴着一副老花镜。她眯着眼睛看了我一会儿,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您是……?”
“师母,您好。我是陈辉。”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陈辉?”师母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脸上的表情凝固了。那是一种混杂着惊讶、疏离和一丝不易察acticpain的复杂神情。楼道里的光线不好,但我依然能感觉到她眼神里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
我们之间隔着那道门缝,陷入了长达十几秒的沉默。那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牢牢地罩住,让我动弹不得。
“……你找他有事吗?”师母终于开口了,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刻意保持的距离感。
“我……我就是路过,想来看看老师和您。”我笨拙地解释着,同时将手里的茶叶罐递了过去,“这是我自己种的茶叶,想着老师以前爱喝。”
师母的视线落在那个茶叶罐上,停留了几秒,却没有伸手去接。
“他……在阳台晒太阳。你进来吧。”她侧过身,把门完全打开,算是默许了我的进入。
我换上鞋,跟在她身后走进客厅。房子不大,是老式的两室一厅格局。屋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家具都是几十年前的样式,磨得边角都泛着光。墙上挂着几幅字画,其中一幅是林老师的手笔,写的是“宁静致远”。
客厅连着阳台,一个清瘦的、佝偻的背影正坐在藤椅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全白的头发上,泛着一层银光。
那就是林老师。
听到动静,他缓缓地转过头。当他的目光与我的目光相遇时,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他的脸上,已经刻满了岁月留下的纵横沟壑,像一张被揉搓了无数次的宣纸。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显得有些浑浊,但深处,依然藏着我所熟悉的、那种属于学者的清明与固执。
他看着我,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他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让我完全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你来了。”
他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的缘故。
这三个字,不带任何情绪,却像三块巨石,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
第3章 那一碗没有放糖的莲子羹
师母没有接过我手里的茶叶罐,只是指了指茶几,说:“放那儿吧。”然后她就转身进了厨房,传来一阵细微的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我局促地站在原地,像一个做错了事、等待审判的孩子。林老师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便又转了回去,继续看着窗外那棵光秃秃的树。
他就那么坐着,一言不发,留给我的,只是一个沉默的侧影。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准备了一路的开场白,此刻全都堵在了喉咙里。是该先问候身体,还是该直接切入主题?我发现,无论哪一种,都显得那么苍白和突兀。
“……坐吧。”最终,还是他先开了口,依旧没有回头看我。
我拉过一张木椅子,在他旁边的斜对面坐下。椅子有些硬,硌得我坐立不安。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混杂着阳光晒过被褥的干燥气息。
“老师……您……身体还好吗?”我终于问出了这句最寻常也最无力地问候。
“老样子。”他得言简意赅,“死不了。”
我一时语塞。这不像我记忆中那个温文尔雅的林老师会说的话。他的话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和疏离。
“张师兄说,您上个月刚过完八十大寿。我……我不知道,没能来给您贺寿。”
“不过了。”他摆了摆手,“就是个日子。人老了,怕过生日,过一次,就离土近一步。”
他说话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我们之间的对话,就像两只笨拙的刺猬,小心翼翼地试探,却又因为满身的尖刺而无法靠近。
师母从厨房里端出来两碗莲子羹,热气腾腾。一碗放在林老师手边的小几上,另一碗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喝点热的吧。”她对我说,语气依旧是客气的,但比在门口时缓和了一些。
“谢谢师母。”我连忙道谢。
我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进嘴里。莲子炖得很烂,入口即化,但……没有一丝甜味。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林老师。他正慢条斯理地喝着,仿佛这就是莲子羹本来的味道。
我明白了。林老师有糖尿病,这是张师兄告诉我的。师母给他做的是无糖的。而她端给我的这一碗,显然也是一样的。
她没有为我这个“客人”单独准备一份加糖的。
这个细节,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了我一下。这或许不是故意的怠慢,只是一种长久生活习惯下的自然反应。但在我这个敏感的“闯入者”看来,这碗无糖的莲子羹,恰如其分地象征了我们之间此刻的关系——客气,却缺少了那份应有的、待客的甜。
“听说你现在做得很好。”林老师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眼睛依然看着窗外,“’云帆’那个项目,我看了照片,很大气。”
我的心猛地一沉。他竟然知道“云帆”。
“……都是运气好。”我谦卑地。
“不是运气。”他摇了摇头,第一次正眼看向我,“你是有才华的。这一点,我从你还是个学生的时候,就知道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评价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遥远的后辈。可正是这种平静,让我感到无地自容。如果他痛骂我一顿,或者对我怒目而视,我或许还好受一些。但他没有。他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口吻,肯定了我的“才华”——那份曾经被我用来伤害他的才华。
“你的风格,越来越凌厉了。”他继续说,“像一把开了刃的刀,追求极致的锋芒。这个时代喜欢这个。但我总觉得,建筑,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我低下头,看着碗里那几颗饱满的莲子。
“建筑,应该是有温度的。它为人服务,就要有人情味。它应该像一件旧棉袄,朴素,但是温暖,能熨帖人心。而不是一件挂在橱窗里的华丽礼服,看着好看,穿上,却浑身不自在。”
他的这番话,和我记忆中二十五年前,我们最后一次争吵时,他说过的话,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当年我是如何反驳他的?
我说:“老师,时代变了。棉袄再暖和,也满足不了人们对美的追求。建筑需要表达,需要冲击力,需要成为一个时代的宣言!您那一套,已经过时了。”
“过时……”林老师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的笑意,“是啊,过时了。就像我这个老头子一样。”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我多想告诉他,老师,我错了。这些年,我设计了那么多华丽的“礼服”,可我最怀念的,却是您那件朴素的“旧棉袄”。我建造了那么多冰冷的城市地标,可我内心深处,却越来越渴望那种您所说的“人情味”。
可是,这些话,我怎么说得出口?
“你今天来,不只是为了看我这个老头子,和听我唠叨这些过时的话吧?”林-老师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仿佛穿透了我的所有伪装,直视我内心最深处的那个目的。
我握着勺子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那碗莲子羹,还剩下大半。我再也喝不下一口。
第4章 尘封在图纸里的背叛
林老师的问话,像一把钥匙,直接捅开了那扇我一直不敢触碰的、名为“过去”的门。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变得稀薄,我感到一阵窒息。
“老师,我……”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声音卡在喉咙里,像生了锈的齿轮。
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眼神,不再是浑浊和平静,而是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清明。他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天总会到来。
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被拉回到了二十五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年夏天,空气里到处都充满了机遇和浮躁的气息。我二十五岁,是林老师事务所里最年轻,也是他最器重的设计师。他将自己筹备了近十年的心血之作——城南图书馆项目,毫无保留地交到了我的手上,让我担任他的首席助理。
“小辉,”他拍着我的肩膀,眼神里满是信任和期许,“这个项目,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我希望它能成为一座真正为市民服务的,有温度的建筑。它不应该是一个冰冷的地标,而是一个温暖的家园,一个能让所有年龄段的人,都能在里面找到宁静和乐趣的地方。”
我至今还记得他摊开设计总图时,眼中闪烁的光芒。他的设计,没有追求奇特的造型和夸张的结构。主体建筑像一本摊开的书,稳重而谦逊地伏在大地上。他巧妙地利用了庭院、回廊和天窗,将自然光和绿色景观引入室内。他为儿童设计了树屋一样的阅读区,为老人设置了宽敞舒适的阅览座,甚至还规划了可以举办社区活动的小剧场和咖啡厅。
那是一个充满了人文关怀的设计,每一个细节,都体现了他所说的“人情味”。
当时的我,对他的理念充满了崇敬。我没日没夜地跟着他画图、建模,事务所就是我的家。我们常常为一个小小的细节争论到深夜,又在第二天一起去工地勘测。那段日子,辛苦,却无比充实。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他穷尽一生的学识和智慧。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行业酒会上。我遇到了“星尘”国际事务所的首席代表,一个名叫大卫张的华裔建筑师。他比我大不了几岁,西装革履,意气风发,满口都是最前沿的建筑理论和技术。
他注意到了我,或者说,他注意到了我胸前挂着的“林敬文建筑事务所”的工牌。
“林教授是我的前辈,我非常尊敬他。”他端着酒杯,笑得很有魅力,“但恕我直言,他的理念,属于上一个时代。未来的建筑,是参数化的,是流动的,是充满想象力的。城南图书馆这样重要的项目,应该成为这座城市飞向未来的翅膀,而不是一个沉湎于过去的温暖巢穴。”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那颗早已被时代浪潮搅得蠢蠢欲动的心湖。
接下来的几周,大卫张频繁地约我见面。他带我去看他们最新的项目模型,向我展示那些用复杂算法生成的、令人炫目的建筑形态。他向我描绘了一个我从未想象过的未来:成为国际顶尖的设计师,让自己的名字和作品一起,镌刻在世界建筑史上。
“陈,你的才华不应该被埋没在那些老派的图纸里。”他极具煽动性地说,“来我们这里,我们一起,给这座城市一个真正的‘未来之光’。”
他开出的条件,无论是薪酬还是职位,都让我无法拒绝。更重要的是,他点燃了我内心深处那团名为“野心”的火焰。我觉得自己站在了一个十字路口,一边是恩重如山的师徒情谊和温暖的“旧棉袄”,另一边是充满诱惑的功名利禄和华丽的“未来礼服”。
我挣扎了很久。我不敢去看林老师的眼睛,我怕从他清澈的目光里,看到自己肮脏的欲望。
最终,我做出了选择。
我向林老师递交了辞呈。我记得那天,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失望和不解。
“你想好了?”他问。
我不敢看他,只是低着头,嗯了一声。
“也好。”他叹了口气,“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
他批准了我的辞职。我以为,事情到此为止。我只是选择了一条不同的路,虽然有愧于他的栽培,但这是我的自由。
然而,魔鬼的诱惑,并不会就此罢手。
加入“星尘”后,我自然成了他们竞标团队的核心。大卫张很清楚,我最大的价值,并不仅仅是我的设计能力,而是我对林老师方案的了如指掌。
在一个决定方案最终走向的内部会议上,面对他们那个虽然炫酷但华而不实、完全脱离项目功能需求的初步方案,我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我没有直接泄露林老师的图纸,但我用一种更“高明”也更卑劣的方式,背叛了他。
我说:“林教授的方案,最大的优点是人文关怀,特别是对儿童和老年人使用体验的极致追求。但他的弱点也同样明显,造型过于保守,缺乏视觉冲击力,与城市未来的发展定位不符。我认为,我们的方案,可以在保持未来感和视觉冲击力的同时,’吸收’并‘超越’他的人文关怀理念。”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我像一个最了解自己父亲的逆子,将父亲的武功招式一一拆解,并指出了所有的破绽。我提出了如何用更现代的材料和形式,去“包装”那些原本朴素的功能区;如何用一个宏大的、看似包容万象的“光之谷”中庭,去消解掉林老师方案里那些琐碎但温馨的庭院;如何用一个极具话题性的“悬浮阅览室”,去替代他那个踏实落地的设计……
我的每一条建议,都精准地打在了林老师方案的软肋上,又巧妙地将他方案的精华,偷梁换柱,变成了我们方案的“点缀”。
大卫张和他的团队如获至宝。他们几乎全盘采纳了我的“建议”。最终呈现的“未来之光”方案,光芒四射,噱头十足,既有前卫的造型,又“兼顾”了人文关怀的细节,在竞标中毫无悬念地胜出。
我至今都记得,在竞标结果公布的现场,我远远地看到了林老师。他没有看我们这边,只是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文件和模型。他的背影,在那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我们没有任何交流。从那天起,他就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了。而我,踩着他的梦想和失望,踏上了那条通往“成功”的快车道。
……
“老师,对不起。”
回忆的潮水退去,我终于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了这句迟到了二十五年的道歉。我的头垂得很低,不敢去看他的脸。
“我当年……被名利蒙了心,为了自己的前途,做了……做了对不起您的事。”我的声音在颤抖,“城南图书馆的项目,我不只……不只是离开了,我还……”
我说不下去了。那些卑劣的行径,即使只是复述,也足以让我羞愧得想要钻进地缝里。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我能听见墙上石英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每一下,都像是在敲打着我脆弱的神经。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永远不会再开口时,我听到了他的一声长叹。那声叹息,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苍凉。
“那些事,我都知道。”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响。
我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他。
第5章 一句“我原谅你”的重量
“我都知道。”
林老师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往事。他浑浊的眼睛看着我,那眼神里没有我想象中的憎恨和鄙夷,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哀。
“你走之后,事务所里人心惶惶。竞标结果出来,我们输了。当我看到对方公布的最终设计图时,我就什么都明白了。”他慢慢地说着,像是在揭开一个早已愈合,但疤痕依旧狰狞的伤口,“那些手法,那些思路的‘变体’……太像你的手笔了。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你的设计习惯,你的思维方式,就像你的笔迹一样,我认得出来。”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原来,他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我不仅仅是“良禽择木而栖”,更是“反戈一击”。
那我这二十五年来,自以为是的“隐藏”,自欺欺人的“侥幸”,在他面前,岂不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那是一种被剥光了所有伪装的羞耻感。
“老师,我……”我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所有的辩解和解释,在“我都知道”这四个字面前,都显得那么多余和可笑。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林老师的视线越过我,投向了窗外,“聪明,有才华,也有野心。这都不是坏事。我只是……只是没想到,你会那么着急。”
他的话语里,没有一丝责备的意味,反而带着一种长辈对晚辈看走眼了的惋惜。这种惋惜,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更让我心痛。
“那个项目,是我一辈子的心血。我本来想,等它建成了,我就把它当成我们师徒俩共同的作品,然后就安心退休,把事务所交给你。”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连事务所的新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敬文-陈辉联合设计所’。我觉得,我的‘敬文’,加上你的‘陈辉’,一个守旧,一个创新,合在一起,刚刚好。”
“轰”的一声,我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敬文-陈辉联合设计所……
我从不知道,他曾为我们的未来,做过这样深远的打算。我一直以为,在他眼中,我只是一个得力的助手,一个可以继承他衣钵的学生。我从没想过,他早已将我视作平等的伙伴,一个可以与他并肩而立的“陈辉”。
而我,亲手毁掉了这一切。我用我最卑劣的背叛,回应了他最无私的信任。
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在一位八十岁的老人面前,哭得像个孩子。我泣不成声,反反复复只能说出那三个字:“对不起……老师……对不起……”
师母不知何时从厨房里走了出来,默默地站在一旁,眼圈也红了。她递给我一张纸巾,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后背。
林老师没有看我,只是摆了摆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都过去了。”他说,“人这一辈子,谁能不犯错呢?你当年年轻,有自己的追求,我不怪你。”
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看着我,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
“陈辉,当年的事,我原谅你了。”
那句“我原谅你”,像一道赦免令,瞬间击溃了我内心最后一道防线。我积压了二十五年的愧疚、悔恨、痛苦和煎熬,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我捂着脸,任由泪水从指缝间涌出,身体因为剧烈的抽泣而颤抖。
我终于等来了这句话。我以为,得到他的原谅,我心里的那块石头就能落地,那根扎了二十五年的刺就能被拔除。
可是,当我慢慢平复下来,擦干眼泪,重新看向他的时候,我却发现,事情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客厅里的气氛,并没有因为这句“原谅”而变得轻松。相反,一种更深、更沉的尴尬和疏离,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那个最沉重的话题被揭开了,被“解决”了。然后呢?然后我们该聊些什么?
我看着林老师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份原谅背后的疲惫,我忽然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原谅,不等于修复。道歉,可以弥补过错,却无法抹去伤害。
他原谅了我,是出于一个长者的宽厚,一份师长的仁慈,一种对往事的看淡。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之间那份曾经亲密无间、视如父子的情谊,可以失而复得。
信任一旦破碎,就再也拼不回原来的样子了。
第6章 回不去的从前
在他说出“我原谅你”之后,客厅陷入了一种漫长而尴尬的沉默。那个核心的、沉重的话题结束了,剩下的,只有一些无关痛痒的浮沫。
“……喝水。”师母适时地打破了僵局,又往我的杯子里续了些热水。
“谢谢师母。”我连忙应道。
“你……你爱人还好吗?孩子们呢?”林老师换了个姿势,将身体更深地陷进藤椅里,仿佛刚才那一番对话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他开始问一些最常规的、属于长辈对晚辈的客套话。
“小婉她挺好的。我们有个女儿,已经上大学了,在学景观设计。”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
“哦?学景观设计好啊。”林老师点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以后可以和你做搭档。建筑和景观,本来就是一家。”
“是,是。”我附和着。
我多想告诉他,女儿之所以选择这个专业,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书房里,一直珍藏着当年他带我做城南图书馆项目时,画的那些庭院景观的草图。那些草图,女儿从小看到大,觉得那才是最有生命力的设计。
可是,我不敢说。我怕这又会触碰到那个敏感的话题,打破此刻这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平静。
于是,我们开始聊一些安全的话题。聊我女儿的学业,聊他外孙的工作,聊现在房价的高低,聊如今建筑行业的怪现状。
我们的对话,变得客气、礼貌,甚至可以说是“融洽”。但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这种融洽,是多么的虚假。
我再也不敢像二十五年前那样,随意地反驳他的观点,或者兴致勃勃地和他争论某个设计细节。我只是恭敬地听着,不时地点头称是。
他也再也没有用那种带着期许和考较的眼神看我。他的目光,温和,却遥远。他看我,就像看一个普通的、事业有成的后辈学生,而不是那个曾经被他倾注了全部心血的“关门弟子”。
我们之间,隔着二十五年的时光,隔着一座未能建成的图书馆,隔着一句轻轻说出口的“我原谅你”。这道鸿沟,如此清晰,如此巨大,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无法跨越。
我注意到一个细节。师母在厨房和客厅之间来回走动时,她的眼神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我。她对我,依然保持着一种礼貌的戒备。或许在她心里,我就是那个伤害了她丈夫、让他一蹶不振的罪人。她的客气,只是出于一个主人的基本教养。
临近中午,师母开始在厨房里忙碌起来,饭菜的香味飘了出来。
“留下来吃顿便饭吧。”林老师开口说道。
这句挽留,同样是客气的、符合流程的。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站了起来。
“不了,不了,老师。”我连忙摆手,“我下午还有个会,就不打扰您和师母了。”
这是一个拙劣的借口。小婉早就帮我推掉了今天所有的事情。但我知道,我不能留下来。
留下来,只会让这顿饭变成一场更加漫长和难熬的酷刑。我们会坐在同一张饭桌上,说着更多不咸不淡的客套话,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表面的和平。那份曾经可以在他家蹭饭吃到深夜、像家人一样的亲密,早已荡然无存。
强行留下来,对我们三个人,都是一种折磨。
林老师没有再坚持。他只是点了点头,说:“也好。工作要紧。”
我拿起放在茶几上的外套和那个始终没有被打开的茶叶罐,准备告辞。
“老师,师母,那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您们。”
“好。”林老师应了一声。
师母也从厨房里走出来,对我点了点头。
我走到门口,换好鞋,转过身,向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师,您多保重身体。”
“嗯。路上开车慢点。”
他没有起身送我,只是静静地坐在那把藤椅上。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在他的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边,却让我觉得那个背影,无比的孤单和遥远。
我拉开门,走了出去。当我轻轻地将那扇墨绿色的门重新关上时,我听到了里面锁芯转动的声音。
“咔哒”一声,仿佛隔开了一个世界。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口气,带着解脱,也带着无尽的失落。
我来这里的目的达到了。我道了歉,他也原谅了我。我心里那块最沉重的石头,似乎真的被搬开了。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却变得更加空落落的?
我终于明白,有些东西,一旦打碎了,就永远无法复原。有些关系,一旦出现了裂痕,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原谅,是一种宽恕,却不是一张可以回到过去的门票。
第7章 车窗外的倒影
我浑浑噩噩地走下楼梯,楼道里的阴冷仿佛钻进了我的骨头里。直到刺眼的阳光重新照在脸上,我才恍然回神,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大院的梧桐树下。
秋风吹过,几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落,其中一片,正好落在我的肩上。我伸手将它拂去,那干枯的触感,像极了我此刻的心情。
我没有立刻上车,而是绕着这个安静的大院,慢慢地走了一圈。红砖的墙壁,斑驳的窗棂,阳台上晾晒的衣物,还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下棋、聊天的老人……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一种我久违了的、缓慢而真实的生活气息。
林老师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他每天看着日出日落,听着邻里街坊的闲谈,过着最平凡不过的退休生活。他所追求的“人情味”,其实就体现在这最朴素的日常之中。
而我呢?我住在城市最繁华地段的高层公寓里,从落地窗望出去,是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和永不熄灭的霓虹。我习惯了快节奏的会议,习惯了在觥筹交错间谈下千万级别的项目,习惯了用冰冷的数字和线条去构建一个个华丽的“城市地标”。
我们早已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人生轨道。
我回到车里,发动了引擎,却没有立刻开走。我抬头,望向三楼的那扇窗户。窗帘拉着,我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但我可以想象,林老师或许还坐在那把藤椅上,静静地看着窗外,师母则在厨房里准备着他们两个人的午餐。
我的到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一阵涟漪。但当石子沉底,湖面最终还是会恢复平静。我的出现,或许会让他们老两口感慨一番,但很快,就会被日常的琐碎所淹没。
我,对于他们现在的生活来说,已经是一个局外人了。
我将车缓缓驶出大院,汇入了城市的车流。车窗外,景物飞速地向后倒退。我看着后视镜里,那个越来越小的、被梧桐树掩映的大院门口,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我拿出手机,想给小婉打个电话,告诉她事情的结果。但我举起手机,却又放下了。我该怎么说?说“他原谅我了,但我感觉更难受了”?这种复杂而微妙的心情,或许连最亲密的妻子,也无法完全体会。
车子开到一处红绿灯路口,我停了下来。我无意间一瞥,看到了旁边一栋商业楼的巨大玻璃幕墙。幕墙像一面镜子,清晰地映出了我的车,和我坐在驾驶座上的脸。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五十多岁的年纪,眼角已经有了细密的皱纹,眼神里写满了疲惫和茫然。虽然穿着得体的夹克,头发也梳理得一丝不苟,但那份成功人士应有的意气风发,却荡然无存。
我忽然想起了二十五年前的自己。那时的我,眼睛里总是闪着光,充满了对未来的渴望和征服世界的野心。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觉得只要我努力,就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我确实得到了很多。我得到了名誉,得到了财富,得到了行业内的地位。我用二十五年的时间,证明了自己当初选择的“成功”。
可是,我失去了什么?
我失去了一个如父亲般引领我、信任我的恩师。我失去了一份可以毫无保留地交流、争论的纯粹情谊。我失去了内心最深处的那份安宁和踏实。
我用最珍贵的东西,去交换了那些看似光鲜亮丽,实则冰冷空洞的“成功”。这笔交易,真的划算吗?
绿灯亮了,后面的车按响了喇叭。我回过神来,踩下油门,继续向前。
车子路过了城南。隔着几个街区,我能远远地望见那座名为“未来之光”的图书馆。它那银白色的、极具未来感的造型,在阳光下依然醒目。它早已成为这座城市的著名地标,每天都有无数人前去打卡、拍照。
可是在我眼里,它不再是一座值得骄傲的丰碑。它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讽刺,矗在我的生命里,时刻提醒着我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我甚至在想,如果当年,我没有选择背叛,如果城南图书馆建成的是林老师那个“摊开的书本”方案,世界会怎么样?
或许,它不会成为网红打卡地,不会登上那么多建筑杂志的封面。或许,我的名字,也不会那么早被业内所熟知。
但是,它一定会成为一个真正被市民所热爱的空间。孩子们会在“树屋”里快乐地阅读,老人们会在洒满阳光的阅览室里安详地读报,社区的居民会在小剧场里举办自己的活动。它会像一棵大树,深深地扎根在这片土地上,为周围的人们提供一片清凉的庇护。
而我,或许会和林老师一起,站在那座充满了“人情味”的建筑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脸上满足的笑容。那份喜悦,应该比拿下任何一个国际大奖,都更让人感到富足吧。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我做出了选择,就必须承担选择带来的一切后果。包括这份迟来的原谅,和这份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第8章 另一种平静
回到家时,小婉正在客厅里插花。见我回来,她连忙放下手中的花枝,迎了上来。
“怎么样?”她接过我手里的外套,眼神里带着一丝紧张的探寻。
我换了鞋,走到沙发上坐下,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见到他了。”我轻声说。
“他……他还好吗?他……有没有……为难你?”小婉在我身边坐下,小心翼翼地问。
我摇了摇头,将整个拜访的过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从门口师母的疏离,到那碗无糖的莲子羹,从那句“我都知道”,到最后那句“我原谅你”,再到我们之间客气而尴尬的交谈。
小婉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等我说完,她沉默了许久,然后伸手,握住了我冰凉的手。
“都过去了。”她说。
这三个字,和林老师说的一模一样。但从妻子口中说出,却带着一种温暖的、抚慰人心的力量。
“他原谅你了,这就够了。”小婉柔声说,“你不能指望所有的事情,都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有些伤口,就算愈合了,疤痕也永远在那里。你能做的,就是接受这个事实,然后放下。”
我靠在沙发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是啊,放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又何其艰难。
“小婉,你说,我是不是错了?”我看着天花板,喃喃自语,“我用二十多年的时间,去追逐所谓的成功,可到头来,心里却越来越空。我甚至觉得,我这半辈子,都走在一条错误的路线上。”
“怎么会是错的呢?”小婉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你凭自己的才华和努力,取得了今天的成就,你让我们的家庭过上了优渥的生活,你没有错。你只是……在年轻的时候,做了一个冲动的、伤害了别人的选择。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她站起身,从书房里拿出一本相册,翻到了其中一页。那是我们女儿大学开学时,我们一家三口的合影。照片上,女儿笑得灿烂,我和小婉站在她身后,脸上也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你看看。”小婉指着照片说,“你是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你设计了那么多优秀的作品,也为这个城市增添了美丽。你不能因为一件做错了的事,就否定你的全部人生。”
我看着照片,心里百感交集。
或许,小婉说得对。人生是一条复杂的河流,有主流,也有支流,有清澈的河段,也有浑浊的漩涡。我不能因为曾经误入过一片浑浊的水域,就认为整条河流都被污染了。
这次拜访,虽然让我感受到了无法挽回的失落,但也让我看清了很多东西。
我看清了自己内心深处,那份对“人情味”和“温度”的渴望。我看清了那些被我长期忽略的、比名利更重要的东西——家人的陪伴,内心的安宁,以及一份纯粹的、不被功利所染的创作初心。
林老师原谅了我,但这句原谅,对我来说,不是终点,而是一个新的起点。
它不是让我心安理得地忘记过去,而是让我背负着这份“宽恕”,去重新审视自己的未来。
它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的狼狈和不堪,也照出了我未来可以修正的方向。
晚上,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在书房里工作到深夜。我陪着小婉,看了一部她喜欢的、节奏缓慢的家庭电影。电影的情节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我记得客厅里温暖的灯光,记得小婉靠在我肩上时传来的温度,记得空气中那份安逸而平和的气息。
那一晚,我睡得格外安稳。二十五年来,第一次,没有在梦里见到林老师那张失望的脸。
第二天,我回到公司,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决定。我推掉了两个正在洽谈的、可以为公司带来巨大利润和声誉的商业综合体项目。
然后,我召集了公司的核心设计团队,宣布公司未来的业务重心,将向民生类的中小型公共建筑倾斜。比如,社区活动中心,老旧街区改造,以及……那些不那么起眼,却能真正服务于普通人的便民设施。
“我希望,我们未来的作品,不仅仅是好看的,更应该是好用的。它应该有温度,有情感,能和使用它的人,产生真正的连接。”我在会议上这样说。
我的合伙人和年轻的设计师们,都用一种不解的眼光看着我。他们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在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选择这样一条“退步”的、几乎无利可图的道路。
我没有过多地解释。因为我知道,这是我对我自己迟到了二十五年的一个交代。
我无法修复和林老师之间那段破碎的关系,但我可以把他教给我的、那些我曾经嗤之以鼻的理念,用我自己的方式,重新拾起来,传承下去。
我无法回到过去,去改变那个冲动的决定。但我可以改变我的未来,让我的下半生,走得更踏实,更心安一些。
从林老师家回来的那个周末开始,我养成了一个新的习惯。每个月,我都会亲自开车,去那个老旧的教职工大院门口,远远地停下。
我从不上去打扰。我只是在车里静静地坐一会儿,看看那栋楼,看看那扇窗,就像一个学生,在向自己的课堂,行注目礼。
我知道,我们师徒的情分,或许真的就止于那句“我原谅你”了。我们之间,再也不会有推心置腹的彻夜长谈,再也不会有耳提面命的悉心指导。
我们的关系,终究是回不去了。
但是,这又何妨呢?
他原谅了我,让我卸下了心头最沉重的枷锁。而我,也终于在五十岁之后,找到了另一种与自己、与过去和解的平静。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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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行健,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西作家协会副主席、临汾市作协主席,小说散文作品500万字,作品曾被《中篇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作品与争鸣》《散文选刊》《读者》《中国文学》(英文、法文)转载翻译,曾获人民文学奖、赵树理文学奖,山西文学奖等。
《田寡妇看瓜》的审美意向
《田寡妇看瓜》是作家赵树理七十年前即一九四九年的一个作品,五月十三日写毕,发表于五月十四日的《大公日报》上。该作是这一时期赵树理的一个极短小的作品,也是颇有社会影响和文学影响的小说之一。
早在少年时代,《田寡妇看瓜》便是笔者最为欢喜的小说之一,反复品读,玩味不已。相较于味同嚼蜡的语文教材里的阶级斗争故事,这篇作品里浓郁的乡土生活气息和一波三折的故事情节,还有简洁笔墨下人物性格的彰显,便极大地满足了一个苍凉少年的阅读需求。同时在无形中也渐次培养了少年最质朴的审美比对和审美选择。几十年后的今天,在初夏季节的五月天里,展开厚重的《赵树理全集》,品读到《田寡妇看瓜》的时候,便生发出别样情感,涌动出许多的亲切,咀嚼着,思忖着,如一头老牛在静卧时光里反刍往昔岁月……
这短短的千字小说,用当下的话说就是小小说一枚,在我苍老的阅读里,居然品咂出许多的美味,它们萦绕着、扩散着又凝聚着,编织出一个立体的多元的美感出来……
小说名字的情趣之美
《田寡妇看瓜》短短五个字,紧凑的主谓宾结构,作为小说的名字本身便形成两个悬念——
这里的田寡妇无疑是乡村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这个田寡妇居然在田野里看瓜,低矮简陋的瓜棚下面,难道又会演化出另一出《小二黑结婚》的风流故事么;
这里的田寡妇不是李寡妇王寡妇,她貌似表象的一个姓氏决定了她和田野和土地有着根深蒂固血脉相连的关系。她是乡村一个不幸的寡妇,是乡土上的一个弱者。因为是寡妇,乡村的泼皮无赖们便可以挑衅调戏滋事骚扰;因为是弱者,乡村的强势者们便可以恃强凌弱柿子还找软的捏。当然,这一切都不存在。乡土作家的赵树理先生还无心涉猎言情小说,忠实于乡民忠实于土地的他意在表现一个同样忠实于土地的乡村妇女,一个乡村里的中间人物,一个受土地变革大风雨的影响却没有被裹挟其中的卑微角色。她的生存状态、她的心理流程,她的所忧所患,俱在这个题目中囊括起来,有辛苦、有甘甜,更多的是照看自家瓜田的责任担当和内心的充实满足。还有,在小希尔乔亚者的眼里,肯定有田野的风情与瓜园的诗意……
田寡妇看瓜,一个短小说的名字,富于浓郁的乡土气息和凡俗生活的情趣之美。
小说情节的跌宕之美
《田寡妇看瓜》虽短小简约,却有着一个短篇小说较为精心的结构,或叫跌宕的情节营造。而情节的铺陈,矛盾的冲突,矛盾的化解,悬念的再生,悬念的释放,都紧紧围绕着“看瓜”这一中心命题。
有半亩园地的田寡妇注定是南坡庄的众矢之的。拥有十亩园地的王先生家大业大势力大,穷汉们是惹不起的,肯定敬畏而远之。秋生之流的饿眼便一次次瞄准了田寡妇的园地,伺机偷窃,时时袭扰,这让田寡妇防不胜防。看瓜,显然成了结果季节里的重中之重。
小说一开笔便有一个小小的高潮——看瓜的必要和局势的严峻;紧接着情节似乎又进入平缓地带——由于土地的大变故,穷人们分得了园地,田寡妇已没看瓜的必要,田寡妇是靠经验来坚守自己园地的。之前,她有过在自家园地里遭遇秋生这等三只手的教训,又有王先生对秋生之类的深恶痛绝,这使得田寡妇的心永远悬吊着……情节似乎又从平缓地带跌入了低谷……
今日的南坡庄毕竟不同于往日的南坡庄,分到园地的秋生们早已在作务自家的营生,客观上已经与昔日的偷窃行为作了告别。田寡妇的菜园即使三五日、七八日不去照看也相安无事。小心翼翼的妇道人家还是多了一些个心眼,人虽不去园地了,却在地里的南瓜上刻了些十字作为记号。这既是一个小小的细节,又是小说情节在朝纵深处发展,以至于在秋生家的院子里看到十几颗刻了十字的老南瓜后,田寡妇的狐疑又充盈了心域。有呼有应,又一个悬念在不经意间制造了出来,起伏不断的浪波又一次冲击着有些茫然的田寡妇。
有了天大疑虑的田寡妇决计要到她的园地里看个究竟,不平静的心绪和不平坦的情节推涌着她,走向一个事件的真相和结局。铁笔圣手的赵树理会平铺直叙地让田寡妇走向她的园地么?不会的,小说的情节跟着田寡妇的匆忙的双腿和一颗悬而未绝的心,走到半路上便 见了分晓。秋生的牛车在他自家的园地里拉回了一大车的老南瓜,并慷慨地要送她几颗,便给一切作了注解,田寡妇还有心思去看她的南瓜么?
经历了一波三折的小说情节到这里是一个高潮也是戛然而止的明智结束。
《田寡妇看瓜》的情节一是循着事件的发展而伸展和推进的,二是紧紧扣着主人公的心理流程而演变和延宕着的,后者是文字背后的暗写而已。
小说叙述的从容之美
行文的从容是一种创作状态。
从容不迫的文字表达是作者对文本把握的自信和对创作情绪掌控之下,在文字上的一种表现。这如同一位深爱土地又经验丰富的老农,面对着待耕作的无论大片开阔的土地或是一块狭小的山地,他都会有条不紊地插犁打耙,悉心耕耘,深浅一致的犁沟和犁沟之间的齐整均匀,是他稔熟的农桑技艺更是他平和心绪的流露。
运笔的从容不迫,带来的是笔下文字的流畅自然。品读《田寡妇看瓜》,有如聆听乡村艺人给我们讲述一个邻里故事,平和、亲切、不紧不慢、从头道来、接着再说……赵树理的小说叙述大多具有这种定力和魅力。之所以形成独具品质的叙述特色,是多重因素的使然。
其一,多年的创作历练,形成他内心的定力,而这种定力将决定他创作情绪的平静和心态的平和。
赵树理先生是1928年开始发表作品,1929年开始发表小说的,其时人也刚刚二十二、三岁,到1949年创作龄已有二十年。四十三岁正是一个作家创作的旺盛期和对文本研习的成熟期。漫长的二十年间,他创作杂文、诗歌、剧本,有韵小说、鼓词、政论、快板、童谣、数来宝、相声、唱词、人物传记、章回小说、歌词、寓言、纪实、对联、文艺评论、通讯报道、创作谈、各类讲话、有韵小剧等等各类文体二三十种,这多种文体的不间断写作,写出了一个连接地气魂系乡土的铁笔圣手。当然,在这诸多文体里,还是小说给他带来巨大声誉。早在1943年出版的《小二黑结婚》(当时所标为“通俗故事”)已使他成为解放区和国统区轰动一时的作家,之后又有了小说《地板》《李家庄变迁》《福贵》《邪不压正》和《传家宝》,奠定了全国著名作家的雄厚根基,成为书写三农的旗帜性作家。赵树理并没有舍弃其它文体以小说为主打,他只要兴之所至,情之所趋,心之所动,便秉笔书写,直抒情怀,一如既往地创作着各类题材和体裁的地摊文学。融汇贯通且烂熟于心的民间写作,乡土的开阔和太行的巍峨,更诚笃着他的情愫,自然也从容着他的文笔。
其二,一个人的文学气质,生活阅历,文化修养,文学才能还有文学天赋,也潜伏和贯穿在他自始至终的写作之中,直接影响和作用着他文学创作的全部,当然也体现在文本叙述的状态上面。从这个层面上讲“叙述的从容”是一种综合素质的体现,也是天赋的使然。
小说人物的层次之美
一目了然,《田寡妇看瓜》这个超短的小说中,作者笔下从容自然,鲜活生动地出现了三个人物,而这三个人物又是上世纪四十年代太行山区南坡庄的三个阶层的代表。
田寡妇是作者笔下最为典型的乡村小人物。她虽然在当时的山村里尚能自给自足,也仅仅是不挨饿而已;她虽说尚有赖以生存养家糊口的半亩园地,被之后的土改定为中农成份,但她委实是一个乡村的弱者。她没有王先生的家大业大,地多势强,她也没有秋生之流的能偷能抢,能耍无赖;她的弱小有命运的因素,男人死得早,娃娃们尚年少,她的弱小又有社会的因素,南坡庄上穷人多,穷人不敢去偷窃强势的王先生,自然就不断惊扰弱势的田寡妇。诸多原因致使田寡妇变得小心,谨慎、胆小、怕事,同时吝啬小气、猜忌、明哲保身,但求无过,我不犯人、人不犯我,人若犯我,也无奈何;因为是寡妇,她保守、封闭,两耳不闻家外事,一心经营半亩园。她勤恳、辛劳,用一副弱小的肩膀勉强支撑着南坡庄一个风雨飘摇的家……要表现这么一个山乡的中间人物,赵树理是信手拈来,用一系列小细节来完成的。如田寡妇不相信秋生之流分到了园地就不去偷窃她的菜蔬了,便在地里的十几颗老南瓜上刻上了“十字”作为记号;这显然是一个女人家的心细;园地挂果的日子田寡妇端着饭碗还要赶往菜园,这是她的小心猜疑的表现行为;当秋生央求她孩子们饿得发慌给点菜蔬时,田寡妇挑来拣去摘了拳头大的一颗南瓜,并喃喃地道,可惜了,正长呢……可看出田寡妇的吝啬与小气……当然,田寡妇还有处于本能保护的一点点尖刻或叫刻薄,如对着秋生说,哪里还有都给贼偷走了……对秋生又不敢深得罪,只得适可而止,同时又小心翼翼……只要有乡村生活经验的人,田寡妇的形象并不陌生。令人稀奇的是,赵树理着墨并不多,一个立体多元忍气吞声又有一股生活柔韧的小寡妇便 跃然纸上。
南坡庄的中间人物,逼真可信。
王先生肯定属于南坡庄的上流社会,作者对他仅仅是一笔带过。他是南坡庄唯一的富户,也是土改运动的打击对象。这里,我们不去理论土地改革的功过是非,我们是从赵树理的笔下领略出乡村富户的气度和神采。王先生摇着扇子走过来,远远指着秋生的脊背说:大害,大害,庄上出了他们这一伙子,叫人一辈子也不得放心。说完连步也没停就走过去了。短短三两句,一个乡村富者兼乡绅的神态便形象毕显。
赵树理没有以阶级斗争的机械且粗暴的感性姿态去污蔑王先生,而是以理性的客观的角度去审视王先生一类的乡村富者,没有把他们作为专政的斗争的对象,施以感情色彩,而是平和地人文化地去写生和白描,王先生的派头和他的情感趋向,便高高地位居于南坡庄的最上层。
秋生是山乡的无产者,应属于贫苦农的最低阶层,因为他的惯偷常盗,又有了流氓无产者的嫌疑和作派了。他偷南瓜摘豆角仅仅是顺路捎带,可见他所偷窃的大件是小麦玉茭谷物和棉花了。这是在田野里,当然还有在村庄见不得人的作为。
导致秋生之流不良作为的因素很多,显然,在这里贫穷是主要的祸根,而没有土地,又是贫穷的根本,这便回到了小说的中心议题。
这原本是一个重大题材的宏大叙事,智慧通达而狡黠老道的赵树理先生却举重若轻,避开那些血雨腥风和暴风骤雨,也不正面去书写什么太阳照在太行山上,他用小小山庄的小小角色,有轻有重地点化到了三个阶层的三个人物,以投影那一个欲说还休的敏感题材。
作者是用悲悯的情怀书写田寡妇的,也以极大的同情来兼写二号人物秋生,描述秋生的前半分部还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深沉感情潜藏其中,这需在品读中细细咀嚼。
秋生是南坡庄社会最低层的贫穷者的代表人物,作者笔下的秋生并不是恶人,尽管他有着山庄穷人小偷小摸手脚不干净之类通常都有的毛病。但秋生们一旦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便很快就可以改邪归正,把心思和精力投放在土地里,用比较诚实的劳作,实现自己和家人们的温饱,用堂堂正正的山民辛勤的腰板,支撑起一个老老少少的家庭。小说结尾一部分,写到秋生初尝丰获南瓜的喜悦和苦恼——谁知道这粗笨东西(南瓜)多了就多得没个样子,你要吃就打发孩子们去担一些,光叫往年吃你的啦!从这几句简约语言里,可看出秋生的诚实恳切的一面,当然,还有对往日偷窃作派的一些些忏悔道歉和力求回报的意思。
小说中的三个人物,是南坡庄上的三个阶层,它们呈了梯形矗立在文章中,即上层的王先生、中层的田寡妇和下层的秋生;土地改革的变故之后,这个梯形会倒过来,这极有可能,如果秋生借了这一场大的运动,成为土改中的积极分子,并且有一些政治的手段,钻营的策略,最终成为村干部的话,那么,这个梯形便顺势颠倒过来,秋生便成了南坡庄的上层人物,而当年的王先生也无可奈何地成了南坡庄的垫底阶层。无论政治地位,无论经济地位,这是时代风云的际会,也是一种命运使然吧!但无论怎样颠来倒去,田寡妇总是小心谨慎地居于中层,如履薄冰地过着她的小日子……
小说语言的节奏之美
细品赵树理的小说作品,首先让人产生愉悦的是他语言的白描之美。他从来不像油画一般地堆积色彩,不像浅绛和墨绿山水画那般泼墨如水,他就使用简约的墨色线条和单线白描,在表现丰富多彩的乡村生活,在探秘复杂诡谲的多变人性。
在涉及到语言的一篇短文里,赵树理恳切地说道,我既是个农民出身而又上过学校的人,自然是既不得不与农民说话,又不得不与知识分子说话。有时候从学校回到家乡,向乡间父老们谈起话来,一不留心,也往往带一点学生腔,一带出那种腔调,立时就要遭到他们的议论。碰惯了钉子就学了点乖,以后即使向他们介绍知识分子的话,也要设法把知识分子的话翻译成他们的话来说,时候久了就变成了习惯。句子长了人家听起来捏不到一块,何妨简短些多说几句。
这段话是个极有价值的参照。当创作已经完全成熟起来的赵树理,他语言的自觉首先是让农民听得明白、听得亲切、听得与作者有了呼应;其次是尽量把句子说得简短一些,简约一些,生动一些,生活一些;村民们在地垅上、在大树下、在礳盘边、在谷场里,在许多劳作场合的互相交流中,内容虽然琐碎,话语却是平白质朴明了和简短的。这完全取决于他们的生活状态和生存环境,即是粗暴地吵骂牲畜,也骂得简单直白,直奔主题。
谙熟乡民的赵树理,在乡情民风乡俗俚语的基础上锻造着自己的语言,短促、简朴、风趣、幽默、诙谐、生动、鲜活、智慧,当然还有个性。
十分留意赵树理语言的节奏感,那是语言的韵律美,间隔美和联接美,如同一个很会走路人的脚步一样,长路是长文,短路是短文,步伐的节奏之美使整个路途充满了律动的魅力。
责任编辑:杨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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