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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期:2025-08-30 06:41
写作核心提示:
写一篇关于山竹的日记作文,可以注意以下几个事项,让你的作文更生动、具体和有真情实感:
1. "明确写作目的和中心思想:" 你想通过这篇日记表达什么?是记录一次吃山竹的经历?是赞美山竹的美味或外观?是分享你对山竹的喜爱之情?还是通过山竹引发一些思考?确定一个中心点,让文章更有方向。
2. "选择具体的切入点:" 山竹可以写的地方很多,是它的外形(独特的壳、颜色、形状)?是它的味道(清甜、微酸、独特的“山竹味”)?是剥开山竹时的过程?是它所在的场景(比如在水果店、在餐桌上)?选择一两个你最想写、最有趣或印象最深的点来重点描写。
3. "运用感官描写(五感):" "视觉:" 山竹的外壳是什么颜色?有什么纹路?剥开后里面的果肉是什么颜色(通常是白色)?果肉是否完整、饱满? "嗅觉:" 未剥开时,山竹有什么特殊的气味?剥开后,果肉散发出什么香味? "味觉:" 吃进嘴里是什么味道?是清甜、微酸,还是有独特的“山竹味”?口感是爽脆还是软糯?
(纪实随笔)
杨崇德
2019年8月8日。农历七月初八。
星期四。
今天,是父亲住院的第7天。
早晨起来,我拉开弟弟家的门窗,观察着窗外的天气。
天,已经阴了。让人明显感到了秋天的临近。
我翻看一下手机上的日历。
原来,今天正是立秋。
秋,行商调之声,主西方之音。
秋中之物,既老而悲伤,过剩而当杀。
难道,我的父亲,真的就老气横秋了吗?
不!
绝对不是的!
去年立秋前的十余天,长沙的天气,飙升到了它一年之中的最高温。
然而,在去年那片立秋前的暖洋洋的气氛里,却映衬着我家那件大喜事——
2018年7月5日,儿子杨柳青与儿媳廖思奇,在长沙举行新婚典礼!
父亲率领着我的姊妹们,特地从怀化赶到长沙。他们特地来分享我儿子和儿媳的幸福时刻。
原本,我是想趁那个难得的喜庆之日,留住我怀化的亲人们,好好在长沙玩上几天。
可是,他们只住了两个晚上,父亲就要领着他的“大部队”,回怀化了。
父亲怕给我增加太多的负担。
我全力搀留着,心里很是舍不得。
因为,二姐夫和大妹他们,都还是第一次来长沙。怎能只住两个晚上,就要回去呢?
父亲却对我说:带崽啊,你也不要留得太蛮了,你家里刚刚做了好事,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处理的。
父亲又安慰我说:等你明年做了爷爷,我做了太太,我再来长沙,好么?那时候,我过来,还想摸一摸那个小曾孙呢!
父亲是在体贴着我。
不过,我还是抢时间,安排他们去了一趟长沙跳马镇的石燕湖景区。
步行在石燕湖的木栈道上,大家欣赏着湖中美景和山间秀色。
过了“猪八戒背媳妇”那个景点,前面就是“老鼠嫁女”的景点了。
都是些雕像。
却惟妙惟肖,可笑又可爱。
看得父亲笑着连连骂道:日他崽崽的,弄得跟活的一样!
再往前走,就是栈道上树立的那25块诗文牌了。
每走三十来步,就立了一块。
上面全是诗词。由书法家们书写。
二姐夫有点文化,驻足在那里,仔细地辨认着木牌上面的字。
大姐不识字。她要我也认一认那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
父亲也望着我,似乎想听我说些什么。
我说:这上面,全都是古人的诗词妙句!
父亲不晓得诗词到底是什么。
我就把唐代刘眘虚那首《阙题》“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念了一遍。并解释了它的大致意思。
父亲听后,笑意写在脸上,他很满意我的解释。
每到一块木牌下面,父亲就要问我上面写的意思。
好在我这七、八年里,几乎每一天,我都要抽时间研读那些古诗词。我对木牌上那些句子,瞄一眼,顺口背了出来。
二姐夫见状,甚是惊讶。
我解释说:现在,我的脑壳里,一两千首古诗词,应该是有的。
我还说:乡里五月包粽子纪念的那个屈原,他的《离骚》那么长,我都能背下来呢。上面的这些短句,应该是没有什么难度了。
父亲听了,嘴巴笑盈盈的。他的眼睛看起来,似乎有些发亮。
显然,父亲是在为我骄傲了。
大姐看到了父亲那种喜悦的神态,也就高兴地对我说:娃娃(大姐至今都这么叫我,可见大姐是多么痛爱我啊),那你不是可以去当老师了啊?!
我笑了笑。不说话。
我的普通话,乡音很重,也不是太标准,这怎么能够当老师呢?再说,爱好一些古典文章,也只是知晓了先贤们的一点心思,既不能当官,又不能发财,这有什么可以值得引以为傲的呢?
其实,石燕湖的景点,还有很多。那天,父亲他们都没有办法好好欣赏了。因为,他们要赶下午5点多那趟高铁。
父亲领着我的亲人们,连晚饭都没吃,就急着要回怀化。
想不到,那一次,竟然成了我父亲与长沙的诀别了!
其实,在我家4位宝贵老人当中,我是最看好我的父亲了。
岳母虽然大我父亲近1岁,可岳母头晕的年份,比我父亲早七八年。
岳父比我父亲小4岁,可岳父他现在走路,已经拄上了拐杖。
母亲比父亲小5岁,可母亲走路的脚步,全然没有父亲那般急促和稳健。母亲常常是慢腾腾地跟在父亲后面。因而,母亲就常常被父亲催议着"快点,快点呢,路上的蚂蚁,都要被你踩死了"。
总之,父亲的一切举止,都让我看好他的长久健康。
我一直相信:父亲一定会长命百岁!一定会走在其他3个老人之后!
然而,恶魔刚在我父亲身上一露脸,我的父亲,就一天不如一天了。
早晨起床,父亲上了一回厕所,拉了一次大便。份量还算一般。
我赶到医院时,父亲和母亲,还有二姐、三姐、小妹她们几个,都已经坐在了医院二楼天桥的走廊上。
她们陪着父亲,来这里看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在那里,父亲吃了一盒稀粥。坐息了20多分钟。
我对父亲说:爹,昨晚我从长沙医院,给你买了一些中药回来,现在放在二姐家熬制。你就按长沙医生的要求,好好吃这种药。我相信,你会慢慢好起来的!
父亲“嗯”着微微点头。
父亲只知道我回了一趟长沙。他不知道湘雅医院和肿瘤医院的专家们,是怎样断定他的病的。
父亲对于自己的健康状态,始终还停留在他的胃病之中。
父亲显得很淡然。也不多问,也不关心自己了。
父亲越是这样,我就越感到痛苦。
爹啊,长沙的几个专家,都已经给你下定论了。
你现在却临危不惧!
你现在却泰然自若!
爹啊,我真想抱着你,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啊!
可我又不能这样做。
我们需要父亲你,用你目前的无惧和无知,去面对后来的日日夜夜和分分秒秒!
前几天,父亲一直喝着怀化红十字医院开出的中药。现在,又买来了长沙医院的中药。
父亲似乎觉得吃的药,有点太多了。
我也看出了父亲心中的顾虑。我说:爹,怀化这边的中药,从今天起,暂时就不吃了。你重点还是吃长沙买来的中药。
昨晚,二姐煎的第一付中药,一直煎到凌晨1点多钟。
因为时间太晚,也就没给父亲连夜送过来。
此时,二姐已经把昨晚煎的中药,用一个红色热水瓶盛着,提到了父亲的病房。
这是拯救父亲的良药!
它是我们全家人的希望所在!
药啊,现在全靠你了,请你帮助我父亲摆脱病魔吧!
如果实在无法摆脱的话,就少给他一点痛苦吧!
如果此病实难豁免,那就让我父亲多与家人相处一些人间时日吧!
上午7点半左右,小妹用标有刻度的药瓶盖,从热水瓶里倒出7盖子药水。大约凑到了200ml的量。又用2个一次性塑料杯,分开盛着。差不多有2个大半杯。
我们记着这个量。
说明书上写着:每餐200ml。
这就是200ml的量!
我们扶着父亲,看着他喝下第1个大半杯。
父亲很听话,只用两口,就喝下去了。
眼前还有1个大半杯,需要父亲继续喝下去。
父亲眨了眨眼,瞪着那个大半杯,吐了一下口中的苦水,试图继续喝。
身边的人,都在呆呆地望着他。
我们相信,我们这位坚强的父亲,就是体质再虚弱,他也一定会将它喝掉的!
父亲做到了!
几乎是一口气喝下去。
这就好了,父亲有救了!
我们等待着父亲的奇迹出现!
上午9点48分,该是父亲服用“盐酸羟考酮缓释片”的时候了。
想起省肿瘤医院王云启教授那番话,我们不敢怠慢。
我们劝父亲服下那颗镇痛丸。
它虽然小得很不起眼,但只要吞下去,就会让我父亲变得昏昏欲睡,不分白天和黑夜了。
此时的父亲,却想回家了。
他想回弟弟的家。
他想呆在弟弟家里吃这些中药。这样,就可以减少在医院的开支。
这怎么行呢?
尽管,这里的医生,已经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了,但人家毕竟还是医生,万一有什么危险,他们还是能镇得住的。
我们不同意父亲回家的想法。
父亲睡在病床上,慢慢地闭上了眼。
上午10点18分,我从外面进来。
母亲守在父亲病床边,正痴痴地望着父亲。
父亲的眼睛,依然闭着。我进来后,或许惊动了他,他睁开了眼睛。
父亲对我说:你把这里的香蕉吃了。不吃,就坏了。
我不想吃。
母亲不想吃。
其他人也不想吃。
我们问父亲,他也不想吃。
我劝说着:“爹,香蕉是滑肚的,吃了对肠胃有好处。你现在拉不出大便,吃点香蕉,会好一些的。”
父亲还是不想吃。
他把头摇了摇,又开始睡。
往病房里推销汤饭的一个生意男人,穿着一身短衣短裤,肩上斜挎一个包,趿了一双皮凉鞋,啪咑啪咑进出在每个病房里。
他在这里行走自如。他手里捏着一叠名片,走进病房,就不停地朝各个病床上甩名片。
父亲床上,也落下了一张名片。
我拿起一看,一面写着“民间瓦罐煨汤”,下面罗列了:天麻乳鸽汤18元、肚厂毛乌鸡汤18元、红枣乌鸡汤16元、才鱼汤16元等等。另一面,也很醒目,写着“泰普米砂锅饭”,下面同样罗列了18、15、12、10元的米饭,有肥肠炒猪肝、农家辣子鸡、红烧鸭子等。
显然,上面的汤,是面向病人兜售的;上面的米饭,则是面向陪护人员兜售的。
父亲没一点胃口。
我们也是。
二舅的女儿冬爱来了,手里提了些芭蕉水果。
她一看到病床上的姑爷,眼睛就开始发红,继尔流起泪来。
应该说,冬爱是二舅三个儿女当中,搞得最好的一个。
二舅坐了那么多年牢,刑满释放后,在家里只享受了七八年,就得了直肠癌。痛苦了好几年。靠的就是冬爱这个女儿,在经济上的强力援助。
冬爱先是开美容店,生意做得红火。老公又搞装修,懂水电。佳惠超市的很多项目,都是她老公做的。
冬爱是个懂得感恩的人,她一定是想到了娘家曾经遭遇的不幸。
也就是这个姑爷,在她们家最为艰难的时刻,给了她们家巨大的帮助和支持。
姑爷原本可以好好安度晚年,可现在却得了这种病,而且比自己父亲的癌,还要严重许多……
这让冬爱泪水直流。
接着,我唯一的姨姨也来了。
她今天不上打工的班。她想来看看姐夫,陪陪姐夫。
母亲就只她这么一个妹妹,很是怜悯她。
母亲对姨姨说:“你看你,瘦成了这个样子,还去打什么工啊?”
姨姨笑着说:“我不去打工,生活怎么过呀。”
姨夫早就回老家陪他的老娘去了。他自己身体也不好,早就不在城里务工了。
姨姨在城里照看着她的一个孙子,孙子正在读小学。
姨姨的两个儿子,在宁波办厂子。去年以来,厂子的生意一直不好。原来所赚到的那点钱,全都亏了进去,现在还欠一屁股账。
姨姨白天要照看她孙子,给他做饭,晚上就谋了一份歌厅的清洁工。很晚才能下班回来。很是辛苦。
母亲看着她,再看着病床上的父亲,她流泪了。
母亲的左眼,可能是为父亲流,右眼可能是为妹妹流。
母亲是个慈善之人,年纪也过了八十,对世上的事情,她无能为力了。遇到喜事,她就笑;遇到愁事,她就哭。
母亲常常都这样。
大姐手里提了一把香蕉,从外面进来。
大姐觉得,香蕉是父亲此时应该多吃的水果了。因而,不管柜子里还有多少香蕉,她过街就要买。香蕉已经成堆了。放久了的,皮子上面,全生了黑点。
小妹夫胡德良也来了。
他是个老司机,开了20多年的大卡车。现在在怀化给别人运石子。白天,城里的街道,不允许大卡车拖货通行。小妹夫的工作,也就只能长期在黑夜里展开。
作为父亲最小的女婿,一有时间,他就往医院里奔。在他心里,岳父这个人,太怜爱子女了,是个好人。
友良和春连也来了。
春连提着红十字医院煎制好的2瓶中药。
我们对春连说:“这中药,暂时不吃了。姑爷现在吃省里买来的中药,以后要红十字医院那边,别再煎了。”
大舅的二儿子春连,遗传了大舅的基因,年纪不过四十五岁,脑壳顶上的头发,过早地脱落了。
友良是友保爷的二儿子。高高大大的,没什么多话讲,就是说起话来,也冷吞吞的,可他做事相当扎实,很能吃苦。我们是同村人,虽不是亲兄弟,但也胜过了亲兄弟。关键是,我们两家大人,关系已经好了几十年。
友良和春连两个,双双站在病房前。他们注视着我那沉睡的父亲。
他们希望,长沙的药物,能给老人家带来新的希望。
松桃给我打来电话,说她正和小妹在杨村赶场买莱,中饭赶不过来了,要我们自己到医院食堂吃。
我轻轻地问父亲:爹,中午你想吃些什么?
父亲说:不想吃。
姨姨上次买来的那个哈蜜瓜,差不多都放烂了。
我从柜里抱出来,按了按瓜皮,有个地方,真的囊了。于是,找来水果刀,将不好的那端切掉。其余的,分给大家吃。
我切了中间最好的一块,再切成小块,喂给父亲吃。
喂完那块,我又要去切。
父亲说:不要了,不要了。
走出病房,我来到走廊的窗户边,靠着铝制栏干抽烟。
一边抽,一边看外面的天。
热浪滚滚。有风吹进,全是热风。
楼下过道里的的士车、私家小车、摩托车,全在院内移动。或游荡,或急驶。
父亲下了床,也被弟弟扶到了窗户边。
弟弟告诉父亲,今天立秋了。
父亲默默站在这。双手扶着窗架,静静地望着外面。
父亲终于答应往二楼天桥的走廊里走。
弟弟扶着他,友良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一张板凳。
大家在慢慢往下移动。
坐在天桥的边阶上,弟弟说:爹,柳毅20号要去长沙,参加分班考试。他考完后,再回来看你。
父亲只是静静地听。却没有更多的言语。
要是在往常,父亲肯定会说:好的,加油!要“蛤蟆乖乖”加油!
“蛤蟆乖乖”,是父亲给他的小孙子杨柳毅所取的外号。
我们很少用这个外号,它应该是父亲的专利了。
父亲很痛爱这个小孙子,是有理由的:
第一,柳毅生下来不久,就一直由我父母亲照看着。甚至在他二三岁时,父亲回老家烧木炭,柳毅也是跟随他到山里玩。他生来就和我父亲,有一种特别好的亲情。
第二,柳毅读书,从不需要大人们管。学习自觉,又轻松,成绩却一直拔尖。初一时,我把他从怀化弄到长沙明德中学读书。三年过后,他以6个A的好成绩,直接考入湖南四大名校之一的长郡中学本部。
父亲现在对这个小孙子,没有言语夸奖了。
这有点不对头!
父亲从住院到现在,说话越来越少,变得沉闷、无力、麻木不仁了。
中午12点50分,我们从医院食堂买了2盒米饭、2盒菜、1盒稀粥。
此时,大姐的大女儿华英来了。三姐和三姐夫也来了。
很多人都已吃过中饭,现在又买来了这么多饭菜。不吃,太浪费了。
母亲要大家分吃掉。大家劝父亲一定要吃点。不吃,怎么有体力呢?
父亲勉强吃了半盒稀粥。即使给他加再多的糖,他也不肯吃了。
午日当空,外面金光灿烂。
天桥走廊两边坐着的,全是父亲的亲人们。右边分别坐着:母亲、姨姨、大姐、父亲、三姐、华英;左边分别坐着:我、三姐夫、春连、小妹夫、弟弟。
两边的人,在互相对话,延伸着各种话题。
父亲依旧没有言语,静坐着,甚至还打起瞌睡来了。
父亲已经太没有力气了。
三姐和华英朝我父亲身边拢过去,一人抱起父亲的一条腿,同时给他做起了按摩。
华团也赶来了,她坐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外公那双浮肿的大腿,有些心酸。
下午1点28分,我们给父亲喂中药。
长沙买来的中药,每一付,分早、中、晚三餐服用。
每餐的服用量,都是200ml。
这一餐,是中餐。
父亲喝完了2大杯。
我们给他嘴里塞了一粒水果糖,然后扶他躺下,让他安然入睡。
姨姨已经来了3个多小时,她想回去。
姨姨暗地里问我:你爹的病,到底会怎么样?
我懂姨姨的意思。
姨姨是想探问:我父亲会不会很快走掉?
这,我也说不清。
我们现在是在救父亲,谁希望他走掉呢?
我们甚至不敢想以后的事了。
父亲现在危在旦夕。我们做儿女的,一定会坚决站在父亲这边,帮助他、支持他与病魔作斗争。
同时,我们也在向病魔求情,让它放过我们父亲,让我们的父亲,多享受几年人间亲情。
我们需要他。
姨姨说:如果姐夫没事的话,我想明天去一趟宁波,看看两个儿子在那边的生意怎么样,我心里有点发愁呢。
我们劝姨姨走,她姐夫会没事的。吉人自有天相!
快到下午2点的时候,在乡政府上班的丁加红,汗涔涔地赶来了。他来看外公。
大姐把她这个二女婿,带进了父亲的病房。
丁加红直直地望着病床上的外公。
我们叫醒父亲,对父亲说:爹,你认识他吗?
父亲望了望丁加红,说:是小丁啊。
然后,父亲又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他实在想睡了。
他太虚弱了。
他需要休息。
下午,大姐和三姐,一起守护着父亲。
她们说,爹下午吃了5颗葡萄,吃了3个山竹。爹吃的时候,好像有点咽喉。
下午6点多的时候,母亲、弟弟、大姐、二姐、三姐还有小妹,都围守在父亲身边。
父亲只是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母亲和几个姐姐,都想引导父亲说些什么。
父亲变得很沉默。
三姐好几次叫父亲,挑起各种话题,引他说话。
父亲就是不予搭理。
弟弟说:让我来跟爹说说吧!也许,我来问他,他会讲的!
弟弟巧妙地问起了我们家自留山的界线情况。
弟弟装着很糊涂、什么也不清楚样子。
弟弟问父亲:爹,我问你一个事罗——我们家背后竹山里的界线,是怎么划的?
这时,父亲说话了。
父亲轻轻地说:背后竹山里,我们有一个人的自留山,就在大娃满的屋背后。
在场的人,都在静静地听。心里都在暗自高兴着。
其实,父亲的心里,还是很清楚的。他只是不想说而已。他疲倦得很。
可是,到了关键时候,或者是事关我们家利益的时候,父亲能够鼓起他微量的气力,把事情说出来,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是父亲对我们这个家,自始至终的担当。
弟弟又问:那毛山洞的山呢?怎么个划法?
父亲说:走山里去,右边下面的,是崩潭满的山;右边上面的,是眨巴眼满的山。下面齐二厅为界。左边的,是贤庭满的山。我们山的下面,是友保爷和娃崽满的山。我们的山,都是造山林。
弟弟继续问:那龙场里的山呢?
父亲说:走进去,在进山的路上面,我们有一个人的自留山,和安崽满的相邻。洪堂为界。右手边的,是安崽满的山。横路上面,是崩潭满的山。坳上的山,中间那丘田,田里栽了几棵树,是七娃的。相邻茶山下面那丘田,是大娃满的。
……
晚饭后,儿女们又聚集在了医院,围在父亲身边。
大家一个个逗父亲说话。
父亲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很少主动说话。即使问他,也是简单应答。
晚上7点多钟,父亲的长孙杨柳青从长沙打来了视频。他告诉爷爷,他明天晚上,坐高铁回来看他。
父亲也只是应了几声,没有说其他的话。
不久,父亲的长孙媳妇廖思奇,也从北京打来了视频。她问爷爷的情况,与爷爷对话。我的父亲,也只是简单地应了几声。
父亲的性格,真的变了啊,变得让人难以琢磨。
6月份,我回家陪父亲的时候,他还一直牵挂着杨柳青与廖思奇的后姻问题。父亲对我说,要小廖来一趟怀化,石门那边有个人,会促生——吃了他的药,想怀就怀,想生就生。
我当时笑着对父亲说:爹,你就放心吧,杨柳青俩口子,他们现在,是不想怀孕呢,不是怀不上的问题。
父亲说:那怎么还不怀呢,结婚都快一年了。早怀早生。作大人的,也好帮他们带一带人。
6月份那次,我在陪完父亲准备回长沙时,我父亲母亲跟我一同回长沙去,小住一段时间。
那次,父亲却说:去年7月,青青结婚,我去过了。现在不去了。等明年小廖生娃娃了,我一定去。
现在,廖思奇在北京跟班学习4个月,不能赶回来看望爷爷,她在视频里想跟爷爷多说几句话,父亲却没多大的兴趣。
这不得不让人怀疑:父亲的病,在一天天加重。
父亲变得有气无力,变得心态淡然,似乎有些超脱了。
我想,父亲的心力和思绪,一定在另一个舞台上——他在与病魔较量着、比划着,甚至在撕打、在退守、在进攻。他又怎么能分得了心、与儿女们闲话啰嗦呢?
我完全能够理解病床上的父亲。
我希望父亲千万不要分心,不要分力。
爹啊,你一定会杀出魔鬼的重围,跨马扬鞭,凯旋而归啊!
儿女们等着你归来!
我静静地守望着父亲。
父亲的眼圈幽黑,父亲的脸皮泛黄。
父亲闭着眼睛,张着那张柔软的嘴,在吸气、出气、吸气……
气流被他呼吸得很有节奏。里面夹杂着一股响声。
父亲今天的呼吸,明显地有别于昨天。是喘急,是吃力。
父亲昨天行走时,只是感到脚步迈不开。今天行走,他除了迈不开脚步外,气息也有点跟不上了。他需要大口呼吸,需要顽强的气力。
同样是昨天走的那段路。今天去走,父亲却要付出很多。他要给家人做出样子来。他不甘服输。
晚上9点半,大婶和她的二媳妇、泥娃、鹅婆和他大儿子,一窝子走进来。
他们是我的家族重亲,是同一个太公所传下来的子嗣。他们从乡村来,从外面城市来,从四面八方来。
他们见了我可怜的父亲,全都流下了泪水。
父亲看到他们,自己也流了泪。
这是父亲很少流泪的一次。
或许,父亲自己也知道了,这么多的亲人,夜晚急急地赶来看望他,他的“胃炎”,真是到了十分危险的地步了。
父亲的肚子,大而且胀。上了一趟厕所,他在里面蹲了十几分钟,却拉不出一点大便来。
弟弟揉着父亲的肚皮,我和松桃也揉起了父亲的肚皮。
三个人都在父亲的肚皮上,为父亲传送着能量,希望父亲能够拉出大便来。
晚上10点17分,家人们都回去了。
留下我和松桃,守护父亲。
父亲还是觉得肚子胀,而且有点微痛。
不得已,我给父亲服了一粒盐酸羟考酮缓释片,帮他镇痛。
我继续帮他按揉着他那胀鼓鼓的大肚子。
父亲想拉,却又拉不出。
来了2个值夜班的护士,她们决定,给我父亲做塞肛处理。
不久,就送来了3盒塞肛药。每支有手指粗,里面盛着药水。
我和松桃搀扶着父亲,进了厕所。
我将父亲的短裤脱下,让父亲站在那。再将一支塞肛药,插进父亲肛门里,然后往里面挤药水。
我说:爹,我刚才给你屁股里,挤了药水。你尽量憋着,不让它流出来。
父亲听懂了。
站在那。
松桃怕父亲站久了,太累,就搬来一张矮凳,要父亲坐在上面。
我们等待着父亲的大便到来。
五六分钟后,父亲终于等来了大便。
他移开凳子,自个儿急着蹲下去。
哗啦啦!
一阵水一样的液体。
我听到后,急忙低下头去看。
有几节大便,掉下来了!
我希望父亲多拉点出来,说:爹,出来了!出来了!加油!多屙点出来!
父亲用尽了力气,在那里拼命使劲。
可就那么二三小节,而且不粗。
父亲还在努力。
我听到了父亲重重的喘气声。
父亲尽力了。就这么多了。
父亲不想再努力了。
他要站起来。
松桃将手纸递给我,我小心为父亲擦拭着。
我帮父亲穿好短裤,扶他进病房,再扶他上床。
我说:爹,舒服一点了吗?
父亲“嗯”了一声。
我又说:休息了,好吗?
父亲弱弱地说:好。
祝愿父亲,在这个立秋的夜晚,无痛无胀地睡上一觉。
快凌晨了。
父亲,晚安!
(本篇写成于2019年9月22日。2022年10月29日夜,于长沙家中稍作修定。)
关于本纪实作品的几点声明:
1、本纪实随笔,写作于我父亲去世后的两个月里。当时,父亲在生病住院期间,国内还没出现新冠疫情。因而,我们七姊妹才能够日夜守护在医院里,守护在父亲的身边,直到他离去。2019年年底,武汉疫情开始爆发,日记体文字,便成了众人的笑柄。我这个日记体系列性文字,写作于2019年9、10月间。父亲病重至离世期间,国内无疫情,这也是上天对我父亲的恩赐。
2、本纪实随笔,于2020年发表在本人的微信公众号上。曾经感动过许许多多的亲人和朋友。我是凭自己的真情和泪水,用文字挽留父亲。我希望父亲活在我的文字里。如果读者还想阅读本人的其他文学作品,可添加本人的微信号ycd0070,我尽可能满足大家的阅读欲望。也真诚希望读者朋友对我的文字,给予批评指正。
3、本纪实随笔,现特推荐给 “齐鲁壹点” 网络平台作为首发。读者也可在“今日”、“百度”网络平台上阅读到该作品。但是,本人在此声明,拒绝新浪网对该作品作“手机新浪网”发布。因为我有几个阅读量较大的作品,一经“手机新浪网”强行发布后,读者们所留下的所有评议性文字全部就被屏蔽了。
4、本人坚决反对:网络上某些靠流量赚钱的所谓写手们,肆意将本作品强行拖至其个人账号上,再次对外发布,以为其赚取所谓的流量。对此,本人将保留法律诉讼的权利。
5、本长篇纪实随笔作品,共21章(21天的内容),约16万字。若有出版社看好,可直接与我本人联系出版事项。联系微信ycd0070。
作者简介:
杨崇德,男,1965年10月出生,湖南怀化市中方县人。1995年加入湖南省作协。曾在全国两百多家报纸、期刊上发表文学作品近千篇。数百篇被《作家文摘》、《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杂文选刊》、《读者》、《故事会》等刊物转载。上世纪,本人曾被《微型小说选刊》列为“微型小说百家”之一。2010前后,本人出版了文学作品集《故乡的云朵》、《冬天的生活》、《丛林狼》、《麻麻亮的天》等。有作品曾获《小说选刊》2016-2017年度“读者最佳印象奖”。有作品被译成德文,在德国出版发行。有数篇作品被全国50多所重点中学选为语文考试分析试题。本人系中国农业银行作家协会理事,现任湖南省金融作家协会副主席。
壹点号崇德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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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随笔)
杨崇德
2019年8月11日。农历七月十一。
星期天。
今天,是父亲住院的第10天。
凌晨2点15分,睡意朦朦的杨柳青,偶然瞥见:爷爷已经自己坐在了床沿上!
杨柳青惊醒过来后,一骨碌地爬了起来,紧急呼喊着我。
我顿时从梦中醒来。
父亲的确坐在了床沿上!
父亲低着头。默无声息。
这真把我给吓坏了!
父亲怎么一个人爬起来了呢?
他是不是想起来上厕所?
他怎么不叫我们一声呢?
哎呀,我和柳青两个陪护者,怎么就没有一点惊醒呢?
我们真是失职了啊!
我心里不断地责怪着自己:怎么躺着躺着,就睡了呢?亏你还算是陪护人呢!
父亲也算是失言了。
昨晚夜深的时候,我有点熬不住,我就靠着父亲的耳朵说:爹,如果你想屙屎屙尿,你就喊一声,如果喊不应,就拍一下床铺,你可千万不要自己行动啊,晓得么?
父亲当时应得好好的。
可父亲并没有喊我们,也没听见他拍床铺,他就这样,自己爬起来了。
这让人很是惊恐万状。
父亲的两只脚,吊在了床沿上,身子弯弯地缩坐在床上。
父亲或许喊了我们,或许也拍了床铺。只是我和柳青,都睡得太沉了,没听见他的召唤。或许,父亲一定是没有力气喊,也没有力气拍打了。或许,父亲是不忍心这样做,他怕影响我们睡觉。
可是,不管是哪种情况,都不应该让父亲深夜里一个人独坐!那样,就太让我们内疚了!
整个病房里的人,全都在熟睡。
只有父亲一个人,坐在那儿。也不知道,父亲爬起来多长时间了。
我光着上半身,爬了起来,一脚就踩到父亲的床上。
我双手扶着父亲的背。
我怕父亲倒下去。
我问父亲:“爹,你是不是想上厕所?”
父亲“嗡”了一声。
我和柳青,急忙扶起父亲,让他下床站起来。
柳青扶着父亲,慢慢向通往厕所的那扇门移去。
在病房的过道里,摆放着3张简易的陪护床。此时的空间,要比白天狭窄了许多。
过道陪护床上的另外2个陪护者,已经酣然入睡。有个人的手臂,还搁在他自己的额头上,像是怕灯光的样子。
我跳下床,企图追扶过去。
但我光着脚,觉得很不卫生。于是,我又侧了回来,去找母亲那双黄色塑料拖板鞋。终于找到了,就在我睡的陪护床下面。虽然是小了点,但还能挤着穿。
我趿起那双鞋,追到了门口。
我和柳青,扶着父亲进了厕所。
父亲站在里面,一只手撑着墙,一只手在下面掏。
我干脆把父亲要掏的,给掏出来,并说:“爹啊,您现在只管屙尿就是了。”
父亲站了很久,才缓缓排出来一点点尿液。
尿液黄得像打碎了的蛋黄。
父亲没有蹲下去屙屎。
他没有屙屎的欲望。
一般情况下,清晨起来屙尿,都会引发屙屎的欲望的。可父亲没有。
这说明,父亲可能肠道结了,也有可能,他真的没什么粪便可以排泄了。
一天到晚,没吃什么东西,怎么可能会有大便出来呢?
父亲上额的那副假牙,已经脱落在他的枕头边。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取下来的。
怪不得,昨天晚上,我观察父亲时,觉得他嘴唇下陷,老得不成样子了。
我把父亲的那副上额假牙,捡起来,放在一个一次性塑料杯里。并要父亲把他的下额假牙,也取下来。
我连续说了三次,父亲都没有。
父亲想倒下去,继续睡。我和柳青只得让他躺下去。为他盖好被子。
父亲睡在那里,一直没有闭眼。
我凑过去,把嘴唇靠在他的左耳边,轻轻说:“爹,我和柳青,今天下午,要去看一下他的外公。他外公,也住院了。晚上,我们要坐7点钟的高铁,回长沙去。我们明天,去上班。我去忙两天,又回来照顾你,好吗?”
父亲算是听明白了。
他“嗯”了一声。
我又说:“爹,我会把你的名字,记下来的,写成文字。以后,留给你所有的后代,让他们也都知道你老人家的名字,好吗?”
父亲又听明白了。他“嗯”了一声。并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我的父亲,本来是个良材,因为不识字,没有文化,委屈了他。
父亲知道文化的重要性,在那个贫困的山巅之上,他一直鼓励我,加油读书!加油读书!
父亲把读书比喻成挑担。他告诉我,不要怕呷亏,挑不起,咬着牙去挑。想像着,马上就可以把肩上的担子挑到目的地。别人力气大,能挑一百五十斤,你力气小,就多做一回挑;别人休息,你多挑一个来回,同样能把担子里的活挑完的。
我之所以要把父亲与我们同在的日子,一点一滴地留下来,就是想让父亲继续活下去,活在他的儿女们心中,永远地那么可爱、慈祥、伟大。
我这辈子,没当上什么大官,也不是什么大富翁,我能够报答父亲的,除了在生活上,竭尽所能地照料外,可能就只有这些片言只语了。
父亲曾经知道我喜欢写作,很是开心。父亲认为,能写,也算是一种本事。
父亲甚至知道,我在支行工作时,偶然提及地区农行的汤胡子和钟主任两个人。我说他们两个能写,父亲就放肆地鼓励我,要我向他们学习,多写,争取超过他们。
住到地区农行那边后,我们遇到了汤学正和钟光成两位主任,打过招呼之后,我暗暗地告诉父亲说:那就是汤胡子,那就是钟主任。
父亲羡慕地说,日他崽崽的,那么肥肥胖胖,那么跛起一只脚,还这么会写呢!
我早就感觉到,父亲你就是缺了文化,要不然,以你的聪明和洞察力,你一定是一个优秀的写手。甚至是一位作家。
我想,父亲的聪明,就在这里了。父亲知道,文字能帮人延长寿命。
所以,当我提出要把他的点点滴滴,用文字留下来时,他毫不犹豫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试想想,有多少达官贵人,生前风光一世,死后如尘土。一年死,二年亡,三年全无。
从这个意义上讲,爹啊,你比那些人都要强。至少,你的英名,会在你的子孙当中,流传下去,经久不衰。
放心吧,爹,我会努力!
父亲痴痴地躺在病床上,微闭着眼。
我说:“爹,你一定要吃中药。中药就是再苦,再不好喝,您也要喝啊。只有它,才能让你慢慢地好起来。”
父亲还是听懂了,他点了一下头。
喉咙里发出“嗯”的应答声。
现在,还只是凌晨2点半。
我说:“爹,你休息吧,天还没亮呢。”
父亲看着我,不。
早晨5点,父亲就要起床了。
他上了一趟厕所,屙了一小泡尿,还屙了一小节屎。粪便黑得出奇。
我开始给父亲洗舌头,洗脸,洗他的假牙。
我和柳青,把父亲扶到了轮椅上,早早地推着他,到楼外晨游。
二姐和母亲,是第一批赶到的。昨晚,二姐为父亲熬了稀粥,又熬了鸡汤。母亲也住在她家里。
紧接着,大姐、大姐夫、大妹、弟弟,也都赶过来了。
我们相聚在医院后大门左侧的休闲亭园里。
二姐给父亲喂稀粥和鸡汤。
在亭园里,呆了40多分钟,我们一直引导着父亲说话。
父亲有时问一答一,有时问三答一,有时根本不说话。
父亲只是静坐在轮椅上,无力地望着远方。间或,他将眼皮耷下来,作休闲状。
早晨7点半,父亲想回病房了。
我和柳青,推着父亲,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一大队亲人。
大姐夫身上还背着透析药水袋,很不方便,也就没有继续跟我们回父亲的病房了。他要回家换药水。
大姐夫一般很少出门,现在父亲成了这个样子,他就是再艰难,也要过来看一看。
我们上了楼,来到三楼的走廊里。
开始为父亲喂中药。
父亲喝着喝着,吐了两回。父亲不想喝了。
父亲今天喝下去的中药剂量,远远达不到医生的要求。
再怎么劝他,也不想喝了。
这让我们个个张着嘴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没有药物进去,这意味着父亲,就没有武器对抗病魔了。
母亲一下子就撅着嘴巴,轻声地哭起来了。
父亲想躺到床上去。
我们扶他上了床。
上午,我们要去天星坪那边,要去看柳青的外公。
该是与父亲告别的时候了。
我回长沙几天,就会回来。
柳青却不一样,他工作很忙,不是万不得已的情况,就很难请到假了。
因而,柳青与爷爷的告别,就意味着有巨大的不确定性。
或许,父亲现在是与他的长孙柳青在诀别。
柳青也有这个预感,心情变得异常沉痛。
柳青守在爷爷的枕头旁边,呜呜地哭。
他不愿意走。
上午8点58分,我和柳青,离开了父亲,离开了医院。
是弟弟开车,将我们直接送到了天星坪。
上午,这里由大姐、二姐、大妹和母亲,陪伴着父亲。
在我们离开后,查房的主治医生刘医生来了。
刘医生查看了我父亲的情况后,问我的姐姐妹妹,说:“你们是他什么人?”
二姐抢着说:“我是他女儿。”
刘医生说:“你父亲的情况,你们知道吗?”
二姐说:“知道。”
刘医生说:“你们可以把他弄回家了。”
大姐说:“我们想把他留在这里,继续疗养呢。”
刘医生什么也没说。走了。
接下来,二姐对着父亲的耳朵说:“嗲,你想回去吗?”
父亲不情愿地说:“你们这些人,总是要说回去。”
过了一会儿,父亲想睡觉。
他闭上眼睛,就开始说梦话了。
父亲说:吃粽粑,肾会痛的……
在父亲沉迷入睡时,我血缘关系最近的小族叔松娃叔,带着他儿子多胡子,也进来了。
父亲醒来时,松娃叔就说:“哥,你好一点了吗?”
父亲说了一句“你难得来的。”
说完,又沉睡过去。
松娃叔是“难得来的”。松娃叔现在自己都重病缠身。
其实,松娃叔也不算老,只比我大三岁,五十五六的人,现在已经是骨瘦如柴了。
我的族爷爷,一共有四个儿子,娃崽叔是老大,安崽叔是老二,松娃叔是老三,光子叔最小。前几年,光子叔四十出头就走了,他得了糖尿病,又爱喝酒,他没有老婆,没有留下一男半女。光子叔死的时候,瘦得只有十五六斤,老鼠把他的几根指头,都咬掉了。
现在,松娃叔,就成了我最小的族叔。
我对松娃叔是很有感情的。小时候,我们俩经常一起上山砍柴,经常偷他爹的旱烟抽。
我清楚地记得,族爷爷在木楼上凉的那些旱烟叶,一到变干发黄时,就被我们偷去一大半。我们两人撕了作业本,跑到屋背后田埂当头的干水沟里,卷了喇叭筒,大口大口地抽烟。一听到族爷爷(也就是松娃叔的爹)在楼上骂:是哪个鬼崽子,把我的烟叶捋走了,短命鬼!
我们两人就躲在后面的田沟里,偷偷地笑。
我真不知道,松娃叔那只左眼睛,是什么时候瞎的。反正,我有生以来,是看不到他的左眼珠子的,那上面经常被眼皮子包着,塌在那里。
松娃叔为人,非常善良,又喜欢说些大话,比较夸张,眼睛又是那样的。因此,就很有人缘。
父亲原来担心松娃叔,讨不到老婆。然而,好人自有天助,他不仅讨到了老婆,而且老婆,绝对不比别人的差。我们亲切地喊松娃叔的老婆为:娥婆婶。
村里的年轻人,都到怀化城里打工去了,松娃叔却丝毫没有这个念头。
后来,连娥婆婶都进城,帮人扯鸡鸭毛,挣钱去了。松娃叔还是一个人,呆在穷天老家种他的田。在那个穷山村,再怎么种田,也比不上进城务工划算。娥婆婶多次劝松娃叔跟她进城去,他就是不愿意。可能,是他的左眼有问题,怕丑。
那时,我父亲也说话了。我父亲说:“娥婆都知道进城划得来,松娃你怎么就不愿意进城呢?一个在城里,一个在农村,分开有什么好呢?你到底怕什么呢?你是怕你那只眼睛,长得不好看吗?你是去做功夫挣钱的,又不是去做表演的。你怕什么呢?”
我父亲的话,终于让松娃叔,鼓起了勇气,进了城。
进城的头几年,松娃叔跟着村子里的人拖板车。后来,因为他的诚实,因为他的幽默,他摇身一变,竟然成了怀化电业局的短期工。
电业局一有什么拉线的活,总是找他去做。这与松娃叔的勤快、开朗、能吃苦很有关系。
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松娃叔近两年得了痛风,又好喝点酒。务工是务不成了,只能呆在城里养病,越养身子越瘦。
这让我们很为他担心。
现在,他能来看我父亲,已经是花了很大的气力了。
父亲今天的中餐,还是省肿瘤医院专家开的那种营养粉粥。
中午12点33分,大姐给父亲喂营养粉粥。父亲只吃了小半碗。吃过之后,就是喝中药。
然后,大姐扶着父亲走出病房,移向走廊。
大姐扶父亲出病房时,父亲看到病房口的走廊病床上,躺着一个男人。
父亲开口就说:“朋子佬的崽,易家佬,怎么今天躺到这里来了?他又不去做工夫啊?他就不晓得,给他爹买一顶帐子,朋子佬都快被蚊虫咬死了。”
病房的走廊口,确实来了一位新的病人。年纪很轻,看上去,真的有点像我们院子里朋子佬的儿子易家佬。易家佬一直在怀化城里打工,也买了房子,很少呆在老家穷天。
朋子佬是我老家的一位长者,年纪比我父亲小几岁。近些年,他一直患有哮喘病,就跟着他的儿子易家佬,住在怀化城里。身体不好,长期不怎么下楼。
朋子佬叔呆在怀化,已经好多年了。父亲每年都要去易家佬家,看望这个朋子佬。
在我的印象里,朋子佬有点文化,主要会打算盘。生产队时期,朋子佬是我们队的会计,算盘拨得叭叭响。他也爱抽烟,牙齿被熏得漆黑。
特别是朋子佬叔的笑,简直让人发麻,吱吱地笑。像拉二胡的声音。
真没想到,这种拉二胡的声音,竟然就成了哮喘病。走上十来步,就上气不接下气,异常艰难。
父亲很是可怜这位易姓老弟。
在穷天摸爬滚打那么多年,同甘共苦那么多年,现在谁有病,都值得格外同情。
现在,我的父亲,自己身患绝症,几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可他的脑海里,还装着哮喘病缠身的朋子佬。父亲要朋子佬的儿子,帮朋子佬买顶蚊帐,免得被蚊子叮咬。
爹啊,我猜到了,为什么你对蚊帐,是那么记忆犹新。
我早就听到你的好友眨巴眼叔说过,说你小时候,长期没有蚊帐,夏天睡的时候,整晚整晚睡不着。你就和眨巴眼叔一起,到山里采摘苦楝树的树叶。晚上睡在土床上面,蚊子来了,你们俩个就烧苦楝树叶。薰得满屋子都是烟雾。蚊子虽然少了,但你们俩个,却被呛得咳嗽不已。
这,或许是你对蚊帐的特别渴求吧。
父亲来到走廊边,望着窗户外面,他迷迷糊糊地说:“那不是长远里的亭子么?”
父亲口中的“长远里”,是个地名。那是我们乡通向我穷天老家的一处山顶。
国民党时期,那里就建了一个凉亭。据说,在那个凉亭里,曾打死过人。枪打的。有人将死者的头,挂在了凉亭上。
我读初中时,经常路过那里。一到亭口,我的心里,就麻酥酥的。根本不敢朝凉亭上面看。基本上都是怆惶而过。
难道,我可怜的父亲啊,你的游魂,是在开始回家了吗?
你看到了长远里的亭子,你就可以看到我们四卧龙村了。再爬过一个山坡,下了杉子坳,过了桥龙头,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一直爬到树龙仙,就可以看到我们的老家了。
爹啊,你的身子还好好的,只是肚子有些肿胀,全身有些发黄。
你不能让你的魂游走啊!你得魂魄合一,留在我们身边。
我们想要一个清醒的、健全的父亲啊!
来到医院走廊那排板凳上,父亲坐上去。
父亲今天的举动,让陪护者很是不安。
父亲从病房出来,一直都在说似懂非懂的梦话。
父亲的病情,已经在恶化了。
三姐逗着父亲说清醒一点的话,三姐说:“爹,眨巴眼叔最近动了手术,花了一万多。你晓得么?”
父亲说:“晓得。”
眨巴眼叔是我穷天故乡的一位老叔,小我父亲近两岁。他和我父亲有着相似的命运。
眨巴眼叔从小没了父母,跟着他的外公,在我们穷天长大。他外公是我们穷天的人。
而我的父亲呢,也是从小丧父离母,他是跟着我的祖父,在穷天长大。
眨巴眼叔从小就与我父亲在一起。他是我父亲这辈子,最好最好的朋友,是无话不说的朋友。
三姐又问父亲:“爹,你上次在中医院住院,花了多少钱?”
父亲说:“还不是一万多。”
三姐问:“是谁的钱呢?”
父亲说:“还不是我自己的钱啊。”
一回一答,三姐她们感觉,父亲还是清楚的。只是偶然他自己一个人,要说些离谱的话。
下午,我和柳青去三医院,给我岳父送中饭。
岳父的身体很弱,胃口也很不好。在三医院呆了个把小时,我们也觉得累了,于是回到柳青的满舅家,蒙头一睡,就是3个多小时。
松桃早早地备了晚饭。
我和柳青回长沙的高铁,是7点28分。
6点半,我们就赶到了高铁站。
在候车厅刚坐下,长沙的同事程中媛大姐,来电话了,说是晚上9点,邓姐夫会开车到长沙南站接我们。
哎,真是麻烦程姐和邓姐夫了!
晚上10点37分,怀化的三姐来了视频,我们俩聊了16分钟。
三姐今晚和大妹,一起守护父亲。
三姐刚刚守着父亲,哭过一场。
三姐说:“从上午开始,爹就说胡话了。他只要眼睛一闭,就放肆地说。我喊醒他,他又清楚。有时候,他连自己现在在哪里,都不知道了。”
三姐说:“医生今天又建议我们,把爹弄回家。我们不忍心,想让他呆在医院,多留他几天。可是,今天的变化,又太让人伤心了。爹除了闭上眼睛说胡话以外,他的脚肿得更大了,他的肚子,也胀得更厉害了。”
三姐说:“爹的肚子,肿胀得现在已经现出了青筋。下午上厕所的时候,他的脚,迈不动,简直要靠人推着走了。”
我想,父亲现在一定是处于极度痛苦之中,可他似乎对诸多强加于一身的痛苦,已经变得麻木不仁了。儿女们现在所看到的父亲的痛苦,都是以肿、胀、恍惚、似梦似醒等状态出现。
这让儿女们声泪俱下。
爹啊,你太可怜了!
87岁的老人,还要承受如此痛苦的折磨!
晚上11点,父亲躺在病床上。因为被三姐取下了假牙,嘴唇塌陷,模样衰老,脸皮的肤色,既黑又黄。
父亲的眼睛,一直睁着,泛出艰难的光。
父亲的鼻息,急促而沉重。就像父亲曾经劳作时,挑了重担似的。
抑或,这是一种不堪负重的生命之气。
那种画面,那种声音,一直在折磨着我,折磨着目睹他的每一个亲人。
三姐用纸巾擦拭着父亲的眼角。
那里,浸泡着父亲的泪水。
父亲不懂得呻吟,他只是艰难地挺着,挺着。
我的老父亲啊,你真的受苦了!
从你进医院到现在,时光还只流逝了八、九天,你却衰弱了八、九年了!
你一个人走进这个医院,而今却再也不能独自走回家去了。你只能卧床抗争了,抗争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11点过8分,三姐扶着父亲上厕所。
屙了一点点尿。
三姐希望父亲能屙出一点点屎来。却是一种徒然和奢望。
夜晚,三姐给父亲剥了3个山竹。
父亲吃着吃着,就摆头了。
父亲不肯吃了。
父亲躺下来。
他将熬过这个黑夜,迎接又一个黎明的到来!
(本篇写成于2019年9月25日。2022年10月30日夜,于长沙家中稍作修定。)
关于本纪实作品的几点声明:
1、本纪实随笔,写作于我父亲去世后的两个月里。当时,父亲在生病住院期间,国内还没出现新冠疫情。因而,我们七姊妹才能够日夜守护在医院里,守护在父亲的身边,直到他离去。我这个日记体系列性文字,写作于2019年9、10月间。父亲病重至离世期间,国内无疫情,这也是上天对我父亲的恩赐。
2、本纪实随笔,于2020年发表在本人的微信公众号上。曾经感动过许许多多的亲人和朋友。我是凭自己的真情和泪水,用文字挽留父亲。我希望父亲活在我的文字里。如果读者还想阅读本人的其他文学作品,可添加本人的微信号ycd0070,我尽可能满足大家的阅读欲望。也真诚希望读者朋友对我的文字,给予批评指正。
3、本纪实随笔,现特推荐给 “齐鲁壹点” 网络平台作为首发。读者也可在“今日”、“百度”网络平台上阅读到该作品。但是,本人在此声明,拒绝新浪网对该作品作“手机新浪网”发布。因为我有几个阅读量较大的作品,一经“手机新浪网”强行发布后,读者们所留下的所有评议性文字全部就被屏蔽了。
4、本人坚决反对:网络上某些靠流量赚钱的所谓写手们,肆意将本作品强行拖至其个人账号上,再次对外发布,以为其赚取所谓的流量。对此,本人将保留法律诉讼的权利。
5、本长篇纪实随笔作品,共21章(21天的内容),约16万字。若有出版社看好,可直接与我本人联系出版事项。联系微信ycd0070。
作者简介:
杨崇德,男,1965年10月出生,湖南怀化市中方县人。1995年加入湖南省作协。曾在全国两百多家报纸、期刊上发表文学作品近千篇。数百篇被《作家文摘》、《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杂文选刊》、《读者》、《故事会》等刊物转载。上世纪,本人曾被《微型小说选刊》列为“微型小说百家”之一。2010前后,本人出版了文学作品集《故乡的云朵》、《冬天的生活》、《丛林狼》、《麻麻亮的天》等。有作品曾获《小说选刊》2016-2017年度“读者最佳印象奖”。有作品被译成德文,在德国出版发行。有数篇作品被全国50多所重点中学选为语文考试分析试题。本人系中国农业银行作家协会理事,现任湖南省金融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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