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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期:2025-08-31 19:26
写作核心提示:
写一篇关于家里的故事,首先要明确你想要表达什么,然后围绕这个核心来组织内容。以下是一些注意事项和建议,希望能帮助你写出一篇感人、生动、真挚的作文:
"一、 构思与立意 (Planning & Theme):"
1. "明确中心思想 (Clarify the Central Theme):" 你想通过这个“家里的故事”表达什么?是亲情之爱、家庭温暖、成长的烦恼、长辈的智慧、某个难忘的瞬间,还是家庭的变化?确定一个清晰的主题,让你的文章有灵魂。 2. "选择合适的切入点 (Choose a Specific Angle):" “家”是一个很大的概念,不要试图写尽所有。选择一个具体的事件、一个人物、一个场景或者一种感觉作为切入点。比如: "一个具体事件:" 家庭成员间的争吵与和解、一次成功的家庭旅行、一次生病时的照顾、一起做的某件事。 "一个特定人物:" 父母、祖父母、兄弟姐妹中的一个,讲述与他们相关的故事。 "一个特定场景:" 家里的某个角落(如厨房、书房、阳台)、某个节日(春节、生日)、某个习惯(一起吃饭、睡前故事)。 3. "确定故事的情感基调 (Determine the Emotional Tone):" 你希望文章是温馨的、感伤的、幽默的、温暖的,还是带有反思的?基调的统一有助于感染读者。
"二、
作者:张丁(中国人民大学家书博物馆研究馆员)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在关于抗战的档案、文献及口述史料中,家书是一个独特的存在。它本是私密的文字,经过战火的摧残,劫后余生,被尘封在一个个家庭中。时值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八十周年,随着各种纪念活动和抢救家书项目的开展,那些尘封的记忆被打开,还原了一幅幅关于那个时代的鲜活画卷。中国人民大学家书博物馆收藏的关于抗战地家书背后,是一个个普通中国人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而舍弃个人和家庭的大爱,一次次让我们感动、敬佩。
1932年10月3日,周平民、周健民致父母亲家书。作者供图
周氏兄弟:“为救国而死,是死得光明的”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不到半年,东三省沦陷。1932年,日军重兵进攻上海,遭到中国军队顽强反击。“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全国掀起了抗日的浪潮。
此时,正在上海的周平民、周健民兄弟,报名参加了“上海青年自愿决死抗日救国团”。两兄弟是四川内江人,哥哥周平民192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是当地农民运动的骨干。受哥哥影响,弟弟周健民也走上了革命道路。1930年8月,县委机关遭敌人破坏后,两人秘密前往上海。“决死团”成员在江苏昆山和无锡培训后,于1932年8月北上,投入抗日救亡的洪流。两兄弟随蒙边骑兵队奔赴开鲁抗日前线,被分配在辽吉黑民众后援会开鲁办事处工作。10月3日,他们联名给远在四川的父母写了一封家书。信中说,他们已到达热河省重要城市赤峰,当地民众对抗日队伍极其欢迎,资助了枪械、马匹、皮大衣等军用物资。行军途中,健民患病,已经痊愈,两人均不在战斗一线,希望父母不要挂念。信末坦言:“热河边境已失去一大块地,中国前途极为危险。”
1933年2月初,周健民等人随军开赴鲁北前线,由于此次行动被汉奸刺探获悉,周健民不幸中弹牺牲,时年18岁。不久,日寇进犯热河。3月,热河省会承德失守,热河全境沦陷。周平民随“决死团”主席黄镇东赴上海。6月12日,周平民给外甥百均写信,谈到弟弟健民的牺牲:“这回你二舅舅在打日本鬼子的最前线死去,他为救国而死,是死得光明的……以后努力读书,将来长大了,好替你二舅舅报仇。杀完日本鬼子汉奸叛逆,把已失的东北四省从日本帝国主义的手中夺回来,以完成你为救国救民而牺牲的二舅舅的遗志。”同年冬,周平民赴南京投考军事学校,继续从事抗日救亡活动。
1937年9月14日,吴瑞致父亲家书。作者供图
吴瑞:“决心与倭寇拼命到底”
日军占领热河后,觊觎华北,中华民族的危机进一步加重,爱国学生发出呐喊:“华北之大,已经安放不得一张平静的书桌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1936年3月9日,贵州省三穗县滚马乡下德明村的23岁青年吴瑞离别家人,报名从军。经过训练后,吴瑞被编入陆军13师34团2营4连。“七七事变”后第八天,正在汉中留坝县驻防的吴瑞,给两位哥哥写信,介绍了敌我在北平的冲突,表示:“我师现驻斯地,一方面赶筑飞机场,一方面积极准备。但将来能不能北上与倭奴一拼,还是惟命是从。如果本师北上,临行再告。”
不久,13师接到了赴沪抗日的命令。9月14日夜,在行军途中,吴瑞自知此去上海凶多吉少,提笔给父母双亲、两位兄长、妻子写下3封家书,安排家事,表达抗战到底的决心,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他在给父亲的信中说:“儿纵因杀矮(倭)寇而牺牲,可是有代价的,有光荣的,决不是平常之病死或亡国后被矮(倭)寇之铁蹄踏死。种种无价值之死,我觉得是无趣味的。所以这次我得到前线上去,我决心与矮(倭)寇拼命到底,所谓‘矮(倭)寇未灭,誓不生还’。纵然死了,我很痛快,很干(甘)心,死后二十年后又做好汉。”他给两位哥哥写信,请他们替自己料理家务,为老人尽孝。在给妻子的信中,他明确表示,“在我的决心,誓不生还的”,对家事做了四点安排,包括侍奉父亲、教育孩子,担负更多家庭责任等。
吴瑞所在的陆军第13师于9月底抵达上海,立即投入淞沪战场。他们奉命在嘉定县陈家行—广福—孙家宅一带构筑防御工事,与日寇久留米师团对峙。日军认为我军立足未稳,立即发动猛烈进攻,遭到顽强抵抗,伤亡300余人却寸地未得。此后,敌增派第九师团第33、36联队,发起水、陆、空立体突击,阵地有的被突破,但我军组织反击,以血肉之躯收回。有的阵地白天丢失,晚上夺回,形成激烈的多日拉锯战。13师74团2营4连坚守广福10余日,时年25岁的吴瑞等拼死抵抗,最后全部壮烈殉国。
乔周冕,摄于1935年前后。作者供图
乔周冕:“执笔亦等于执枪也”
1937年12月,日军占领南京和济南后,为了打通南北战场,沿津浦铁路向徐州发起进攻。次年春,中日军队以台儿庄为中心展开了一场大会战。战场上也活跃着记者的身影,他们冒着生命危险,以笔为枪,向人们传递战场新闻,鼓舞着军民的斗志。乔周冕就是其中的一位。
乔周冕,1909年生,河南省偃师县夹沟乡人,“七七事变”后在开封《河南民国日报》担任评论员。1938年3月31日,他在写给父亲、叔父的家书中,介绍了敌我军队在徐州会战的情况,表明自己即将到徐州担任“特派战地记者”,并表示“国难至此,人人应各尽所能,挽救国运。凡为壮丁皆有从军之义务。儿为壮年,从事文化工作,虽未能持枪卫国,但是,执笔亦等于执枪也。”次日,乔周冕即以“河南民国日报特派记者”身份,赶赴徐州会战前线采访。他以“冠生”为笔名,发出多篇战场报道、人物专访、特写等。
1939年初,乔周冕到延安,更名乔秋远。先在“鲁艺”,后参加“华北战地服务团”,以国际新闻社特派记者、华北站主任,华北新华日报编辑身份,在华北抗日前线采访,报道八路军抗战及中共的抗战根据地建设。
1942年5月,日军袭击八路军总部,乔秋远在突围时不幸牺牲,时年33岁。1951年,河南偃师县人民政府批准乔秋远为烈士。1982年,民政部颁发了乔秋远革命烈士证明书。
1938年春,符克赴延安途中留影。作者供图
符克:“国家亡了,我们就要做人家的奴隶了”
“九一八”事变后,山河破碎,人民遭难,海外华人华侨感同身受,纷纷谴责日寇的侵略行径,或慷慨解囊,捐款捐物,或直接回国参加抗战,或在海外动员华侨支援祖国抗战。
符克,原名符家客,1915年出生于海南文昌。少年时期曾任昌洒乡童子团团长。1933年侨居越南任小学教员,1935年考入暨南大学。“七七事变”后,符克积极参加上海、南京、绥远、山东等地的抗日救国运动。1938年初,他赴延安陕北公学学习,并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秋,党中央为了动员和组织华侨参加抗日救国,选拔一批优秀共产党员和青年学生,组成了海外工作团,到东南亚各国开展华侨工作。符克加入该团,任越南琼崖华侨救国会常委,受党的派遣到越南发动华侨支援祖国抗日。1939年2月,日军入侵海南岛,符克率领40余名旅越琼侨进步青年回琼参加抗战。年底在香港,经宋庆龄任名誉会长的琼侨联合总会批准,符克被任命为联合总会救济部驻琼办事处主任兼回乡服务团总团长。
1940年初,在离开香港,返回广州、海南的途中,符克给父母、大哥等亲人写下三封家书。他知道前方的道路是危险的,但为了抗日救国大业,必须坚定地向前走:“我之自动参加救国工作,不惜牺牲自己生命,为的是尽自己之天职与能力贡献于民族解放之事业而已。我相信你们是了解的:国家亡了,我们就要做人家的奴隶了,抗战救国争取胜利,不是少数(人)所能负得起的。”返回海南岛后,符克率领“琼侨回乡服务团”,活跃在琼岛各地,成为一支抗日宣传、战地救护、输送抗日物资的重要力量。
不幸的是,1940年8月,符克被国民党顽固派杀害,年仅25岁。1951年,原中共琼崖特委书记、琼崖抗日独立总队总队长冯白驹将军为符克烈士题词:“生为民死为民,生伟大死光荣。”
身着八路军服装的徐光耀,1945年秋摄于河北辛集部队驻地。作者供图
徐光耀:“为国抗敌是何等光荣”
1944年,抗战进入最艰难的阶段,也是黎明前的黑暗。因战争形势严峻,八路军战士徐光耀已有6年没跟家里通信了。这年10月24日,他同时收到姐姐和父亲的来信,反复阅读,激动万分。姐姐为当八路军的弟弟深感自豪,告诉弟弟自己也参加了革命工作。两天后,徐光耀分别给父亲和姐姐回了一封信。给父亲的信既有浓郁的想念,也有对抗战胜利的憧憬:“爹!您耐心的等着吧!胜利的日子就快来了。今年就可以打败德国,明年就要反攻日本,那时候才是咱们团圆的时候!您不信,我姐姐会告诉您现在形势是多么有利。”给姐姐的回信很长,有1200多字,主要表达了对姐姐走上革命道路的欣喜之情,希望姐弟俩共同引导妹妹也参加革命。
1944年10月26日徐光耀致父亲家书。作者供图
徐光耀的父亲徐殿奎,是村里有名的木匠。他从一开始不舍得儿子参军,到亲近八路军、支持抗日,经历了巨大的思想转变。12月23日,徐光耀又给父亲写了一封1600多字的长信,详细汇报了八路军的生活,免得父亲挂念,同时解释了自己从军抗日的原因:“现在日寇也来侵犯中国,亡国大祸临在每个中国人的头上,每个中国人都应该学岳飞……为国抗敌是何等光荣,为人夸耀。即使牺牲了,也是流芳千古。”徐光耀说,自己参加八路军,既是尽忠,也是尽孝。“是尽的大忠大孝。不仅孝敬了你,也孝敬了中华民族,孝敬了中国。这比小孝,比对个人的孝是有价值得多了、光荣得多了。”在书信往来中,在子女的影响下,徐殿奎的觉悟很快地提高了。
1938年,只有13岁的徐光耀参加了八路军120师359旅特务营,随部队转战南北,参加了许多重大战斗,表现优秀,当年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39年秋,徐光耀从特务营进入警备旅,在锄奸科当文书,后到宁晋县大队当特派员,在那里战斗了三年,“清剿”与反“清剿”,在敌人眼皮底下活动,和死神一次次擦肩而过,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胜利。
抗战胜利前夕,徐光耀离开了锄奸部门,到冀中十一分区(原六分区)司令部任军事报道参谋。抗战期间的火热生活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成为他创作的丰富源泉。后来,他创作了《小兵张嘎》小说和剧本,并被拍成电影在全国公映,聪明机智的抗日小英雄“张嘎子”形象被塑造得生动传神,成为抗战文艺经久不衰的经典。
附记
抗战已经过去了八十年,战争的许多细节变得越来越模糊,也给后代认识那段历史留下了诸多难题。抗战历史既有悲壮的难民流徙,亦有激昂的国民呐喊;既有壮烈的火线厮杀,亦有温馨的后方情话。军旅豪情,柴米油盐,这一切,都真实地记录在家书中。捧读家书,如同从一条条小径来到抗战历史的大舞台,还原全民族抗战的壮丽图景。
按照社会记忆理论,若干个体的记忆汇聚成一个集体的记忆,若干集体记忆形成社会记忆。在重建抗战集体记忆和社会记忆的过程中,家书起到了十分独特的媒介作用。抗战家书代表的是抗战时期个体的情感记忆,一封封家书汇聚成抗战时期各阶层的集体记忆,在此基础上形成中华民族甚至全人类对那场战争的社会记忆。
《光明日报》(2025年08月31日 11版)
来源: 光明网-《光明日报》
与大伯家十年不说话的那个深冬夜里,楼道像一口凉井,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声。
怪叫声是从对门缝底下漏出来的,细细的,像有人在纸上划了一刀又不肯撕开。
楼道灯迟钝地亮了,玻璃罩里封着几只去年夏天的飞虫影子。
母亲把围裙系住,手在门后摸那串老铁钥匙,摸到又放下,眉头皱了一下又松开。
她抬脚对着对门的木板轻轻一顶,门锁里头的插销松动出一声闷响。
我被她拽着往前迈了一步,心里一咯噔,嘴里脱口就是一句方言。
“这可咋整啊。”
母亲没有回头,她只是说了一句很稳当的话。
“先看人要紧。”
门开了一条缝,冷风像一盏没有形状的灯,照出屋里一片不肯亮的黑。
我探身进去,鞋底踩在地砖上发出干脆的响,像提醒自己别慌。
怪叫声忽然变成哧啦哧啦的抽噎,像磁带卡在齿轮里打滑。
我伸手一摸,摸到一台双卡录音机的直角,塑料外壳有细细的划痕,像岁月抽过的线。
窗台上蹿下一只花猫,炸着毛,尾巴像蒲公英,爪子在蚊帐上刮出一小片月光。
“整挺吓人。”我压低嗓子笑了一声,笑完自己心虚,觉得此时笑不合适。
客厅里的灯被母亲啪的一下按亮,琉璃灯罩投下来一圈温柔的黄。
大伯半躺在炕沿下,靠着茶几,脸色发白但眼神有光,像熄火的炉膛里还有炭星。
母亲进厨房找糖,炉台上那口铝锅里冒了一点潮气,小米粥的味道正好从水汽里出来。
她端了杯白糖水,搪瓷缸的蓝边掉了一钩小瓷,像缺了一口却不塌的月亮。
她先吹了吹,再递到大伯嘴边,大伯抿了一口,喉咙滚动,胸口起伏慢慢稳定。
我这才伸手把录音机关掉,从卡槽里小心拽出那盘磁带,磁带壳上贴着手写的纸条。
纸条上写“评剧选段”,字横平竖直,像大伯年轻时在单位黑板报上写的行楷。
屋子里安静下来,花猫从桌下绕了个弯,蹭了蹭我小腿,尾巴温温的。
我看见茶几底下有一串钥匙,挂片上磨得锃亮,像经年握在掌心里走过的路。
我捡起来一看,挂片背面刻着我们家的门牌号,刻痕浅,却认真。
那一瞬间,我像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后背,脑海里把十年前的那扇门又拉开了一条缝。
那年我刚上大学,家里收拾屋子,母亲收拾出外婆当年的陪嫁缝纫机,黑漆面上金字还在。
缝纫机旁的踏板有点松,螺丝有点滑牙,母亲说回头找人拧一拧。
大伯那时候刚学会修理家电,说他拿去楼下老王那儿顺手弄一下,顺便代管一下我们家的钥匙,方便进出。
父亲当时在家休,话没说明白,他心大,觉得一家人不用客气。
母亲等了一阵没看见缝纫机回来,面子上过不去,心里就存了个疙瘩。
过了年,逢年过节,两家门都开着,话却不往一个方向说了。
这疙瘩像绳子上的结,不开不大碍事,拉紧了就硌手。
我在大学宿舍楼里听同学放流行歌,回家却总看见我们家的黑白电视蒙着花布,角上压着一枚铜钱。
茶几上放着玻璃糖缸,糖纸五颜六色,母亲拿一颗剥开给我,笑说甜要慢慢含。
她嘴上不提缝纫机,晚饭后手心里却总握着一枚顶针,无事的时候拿出来转两圈。
那年里我第一次真正懂得“物件会记人”,一台缝纫机记了她一个年轻时候的背影。
我把钥匙握紧,钥匙在掌心里缓缓升了点温,好像有个解释已经来到门口。
母亲把搪瓷缸放回桌面,去给大伯披了一件外衣,把窗帘拉开一点。
窗外飘着细雪,路灯下的雪花像被时间放慢了的羽毛,往地上轻轻落。
我蹲下靠近大伯,他伸手指了指墙角,墙角斜靠着缝纫机的踏板,踏板边上贴着一张纸。
纸条上有两个字,写的是“代修”。
那两个字让我心里猛地热了一下,又缓了下去。
“哎呀妈呀,竟是这么回事。”我心里说了一句,又觉得这句太轻率,便只是看着那两个字多看了两眼。
夜里一场忙乱就这样慢慢归于平静,灶上的火被我调小,小米粥在锅里“咕嘟”一声接一声。
母亲把窗台收拾了,花猫见缝钻到缝纫机踏板下面缩成一团,呼吸匀得像一团线。
我忽然想起更早的那些年,日子像一页页撕下来的日历,背面都留着点胶。
七十年代的老照片里,母亲背着帆布口袋排队领米,手里夹着粮票和油票,票角磨得毛了边。
她回想起那段日子时常说一句老话,日子得守。
八十年代初,父亲领了厂里奖励的“上海牌”手表,他把我的小手放在他手表的表盘上,说你听,滴答滴答,就是一天走过去的声音。
那时家里有一辆二八自行车,车把上挂着手编的花布袋,母亲骑着它去早市买菜,回来时车铃一摇一响,院子里的孩子们就知道饭点将到。
八十年代末,家里添了台黑白电视,天线像两根小角,父亲爬上椅子拨一拨,画面就雪花少一点。
九十年代的风吹来,厂里的老同事有的转行,有的另寻营生,母亲把缝纫活儿收起,去了早市摆摊卖早点。
铝锅里豆腐脑晃晃,辣子油红亮,冬天的热气跟早晨的规矩一样,每天都在。
母亲常用东北话半开玩笑地鼓励我,整住,咱不怵。
我心里知道,这句看似轻巧的话,背后有她早起的清冷和摊前的热气。
2001年春,我进了小厂做外贸跟单,电脑桌上贴着一张流程表,表上有很多格子,格子里写满了细碎的事。
我们接到的第一单外贸小订单,是一批围裙,布料要耐磨,针脚要齐整,交期卡在农历年前。
那时我总觉得自己像缝纫机上的线,谁拉我就往哪儿走,一刻都不能松。
我在键盘边放了一串旧钥匙,空了就握握它,心里踏实一点。
楼道里邻里互相打招呼,声音从门缝里过来,像冬天的太阳,短暂却温暖。
对门的大伯与我们,门相对却话不通,时间久了,相见一笑也就成了礼。
直到那个晚上,怪叫声把这层薄薄的礼像窗上的霜一样擦开了一个口子。
大伯缓过来之后,指了指那串钥匙,又指了指踏板上的“代修”,眼神里有一点抱歉,也有一点执拗。
母亲没有追问,她把锅里的小米粥盛了一碗给他,又盛了一碗给我,一碗碗热气在人手里往上冒。
她说了一句很淡的话。
“先吃口热的。”
第二天早晨,母亲照旧去早市,棉帽压低,围裙两边口袋鼓鼓的。
她给我留了张便条,写在旧挂历背面,字迹清楚。
“对门看一眼,锅里炖肉,别糊。”
我拿起那串钥匙轻轻掂了掂,再挂回钉子上,钥匙碰墙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当。
我敲开对门,花猫先露了半个脑袋,眼睛亮亮的,尾巴像一根逗趣的草。
大伯坐在窗边,阳光把他的眉毛照出一点淡金,他正在擦拭缝纫机台面的漆皮。
缝纫机的金色花纹依旧,像一条不喧闹的小河,一直在流。
我站在门口说了一句实在话。
“我来看看。”
大伯点点头,手里的布没有停。
我走进屋,看到墙上挂着一个布兜,布兜里露出几只线团,红的、蓝的、白的,颜色像四季的次第。
那一天我们没有多说话,屋里却安静得像一首小曲。
下午母亲回来时,手上端着一碗热豆腐脑,上面点了她自制的虾皮油,香味稳稳地在屋里坐下。
她把碗递给大伯,大伯接过,脸上有一种年岁见过的感激。
我坐在一旁,看见窗台上摆着一只老照片夹,里面夹着几张泛黄的照片。
我抽出一张,是母亲年轻时坐在缝纫机前的样子,头发梳得顺,嘴角夹着一枚别针,眼神往下看,像一束细光。
照片背面写着“新屋第一件成衣”,年月日旁边还有一枚小小的笑脸。
我把照片放回去,心里有一种慢慢铺开的温热。
和好的日子来得不急不缓,就像一锅小米粥,得慢慢熬,才见黏糯和清香。
母亲照旧起早,豆腐脑、煎饼、油条,摊前的人从冬到春,总是有一条队。
她爱说一句轻松话,别瞎寻思,干就完了。
我有时笑她,心里也悄悄记住了这句。
大伯坐在楼下石墩上,给人缝裤脚,针尖在布上走出一排细小的光,走到头,他抬眼望人,笑容里没有多余的意思。
他收的“工钱”多半是邻里的一句诚恳话或者一盆新摘的韭菜,门口的小日子就是这样互相送来送去。
社区后来进行了小改造,单元门换了新的感应灯,夜里上楼不用摸黑,光在脚边走,心里也亮一些。
那年夏天,小区组织了露天放映,大家搬小马扎到院子里,屏幕上放的是八十年代的老电影,孩子们一会儿坐一会儿跑,风把树叶吹得像轻柔的掌声。
母亲在影片开始前递给我一个热黄瓤的熟玉米,说你先吃,我再去给邻居端一碗豆腐脑。
我心里忽然浮起一句东北话,觉得这句话新鲜得很。
“整得挺有味。”
大伯把缝纫机搬到了窗下,光照得针尖亮亮的,他给邻居孩子缝书包带,手腕的力道平静而稳妥。
他偶尔播一段评剧,磁带一圈圈转,戏台上的唱腔从这小屋里绕出去,绕进楼道,再绕到院里,像一条旧街上熟悉的风。
2008年夏天,街头的彩旗把日子点得很亮,大家在电视前看运动健儿奔跑,孩子们在楼下学样,笑声像一群自由飞的鸟。
我在那年里学会了一件小本事,把复杂的工序拆成一个个清晰的小步骤,贴在墙上,自己看得明白,别人也好接手。
母亲见了笑我,说你这可算有谱儿了。
我回她一句,别嘚瑟我了。
她瞪我一眼,笑意还是藏不住。
到了2010年以后,小厂订单慢慢多起来,忙的时候我晚上十点才到家,楼道里灯一亮一灭,脚步声在光里走走停停。
对门的评剧声音依旧,音量不大,像有人在等晚归的人路过时给一声问候。
母亲有时候会在门口放一张小纸条,写上“热粥左边,钥匙右边”,末尾画一个小锅,画得很认真。
我经常在那个时刻心里软一下,觉得生活有一套不急不躁的规矩,像针脚,一针连一针。
那串老钥匙被母亲装进一个简单的相框,摆在客厅的墙上,旁边是我们家的合影,老照片和新照片挨得很近。
相框的玻璃会反日光,上午反得亮,下午反得温,钥匙在里面安稳地躺着,像一个不再需要频繁使用却随时可以拿出来的解释。
有时候来客人,看到那串钥匙会问一句,这钥匙挺有年头了吧。
母亲说,有年头,但更有心头。
她言语不多,这样一句就把过往轻轻地说清了。
我成家那一年,妻子随我回老屋,第一次见到这条楼道,她对着天窗发出一声短叹,说这楼道有生活味。
母亲拿出一块细花布,请大伯把它裁成两只枕套,布上的花是小小的,像从墙角偷偷开出来。
缝纫机踏板在脚下起落,声音熟悉,我想起小时候在炕上趴着听这节奏,困意像被摇出来一样甜。
婚礼那天,邻居们帮着摆桌,母亲把相框里的钥匙拿下来擦了擦,挂回去的时候轻轻一碰玻璃,发出一声清脆。
那清脆被笑声盖住,又在笑声里加了一层亮意。
大伯把缝好的枕套递给我们,针脚密,线头收得齐,手里递出来的不像物件,倒像一句安静的祝福。
他只说了一句。
“用着舒坦。”
我点头,心里回他一句东北话,心里话总得带点熟人的味儿。
“妥妥的。”
春夏交替的时候,我常在下班后去楼下转一圈,树影把地面切成一格一格,孩子们踩在格里跳,一二三,脚步轻。
大伯坐在长椅上看他们跳,偶尔提醒一句,别跑太快,鞋带松了。
母亲从早市回来,会在树下歇一会儿,掏出毛巾擦擦汗,和王婶唠两句价钱和时令。
她偶尔抹一下围裙,眼睛看向对门的窗,窗里有不紧不慢的光。
有一年冬天雪特别厚,小区门口的积雪被堆成小山,孩子们在上头滑,笑声一浪接一浪。
我拿铁锹去帮忙清一条路,雪在铲下发出"吱呀"的声,像旧门开一条缝。
大伯拿着扫帚在后面清扫,他不急,扫帚一来一回,地面就露出一个干净的条。
我说了一句像开玩笑的话。
“这活儿不白整。”
他笑,说一句朴实的话。
“走路的人心里踏实。”
我那时突然想到,十年前我们绕开的那条路,绕着绕着,也走回了一条简单的直线。
2012年以后,母亲学会用手机,学会在微信上发“早安”,每次都配一碗豆腐脑的照片,角上有光点,像认真摆上的一颗糖。
我提醒她少发点别打扰人,她回我一句东北话。
“可拉倒吧,我发我乐呵。”
她笑的时候眼睛弯,弯里有水光,像烧开的水要溢出来又不溢。
年复一年,家里的旧物件越发像家里的老朋友。
缝纫机在窗下,台面擦得亮亮的,偶尔缝个窗帘,偶尔缝个围裙,踏板一动一静的节奏和春夏秋冬配合得很自然。
钥匙在相框里,玻璃上会落一层尘,母亲每周拿抹布擦一擦,像给家里的一件体面的衣裳拍灰。
花猫在踏板下睡觉,醒来伸个懒腰,在窗台上晒太阳,晒得毛皮亮亮的。
父亲喜欢在晚饭后把收音机打开,调到戏曲台,评剧响起来,磁带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声音却还是那股味道。
我们坐在餐桌边听,母亲不时把碗边的米粒抹平,日子就这么被轻轻抚顺。
有一次社区举办志愿服务,组织大家给古树围栏刷油,我和大伯在一块儿刷,刷子在木头上走,油光一层层显出来。
我问他手酸不酸,他笑,说活儿分散着干,啥都顺。
傍晚落日从楼角侧过来,斜斜照在人的肩上,肩旁似乎也暖了。
再后来,我和妻子有了孩子,小小的人在屋里学走路,一步一晃,扶着桌沿往前迈。
母亲把缝纫机上的一块旧棉布裁成软垫,铺在孩子常跌的地方,说这样不疼,孩子心里也不怕。
孩子摸着相框里的钥匙,隔着玻璃拍一拍,发出轻轻的声,笑得眼睛眯起来。
我蹲下告诉他,这是钥匙。
这句简单的话说完,我心里有一层细细的震动。
那不是一把开门的钥匙那么简单,它像一段家里人与人之间的解释,解释温和,不急不慢。
有时我会想起十年前那个门口的冷风,想起那一脚轻轻的顶,想起那一阵哧啦哧啦的怪声和花猫从蚊帐里钻出来的影子。
那一晚之后,时间像被轻轻拧了一下,齿轮对上了齿,运转起来了。
我也更能听懂母亲那些看似随口的叮嘱,比如换季要晾被子,比如下雨前要把窗户关一扇缝,比如晚一点回来记得带一束葱。
每一条叮嘱都像针线,针线来回,缝出家庭的密度。
父亲老邻居的电饭锅又坏了,他拿起螺丝刀去看,回来时手上沾着一点黑,眼睛里有亮光,像做成一件小事心里满足。
他把手洗净,坐下吃一块母亲蒸的红薯,红薯热热的,甜味是慢慢出来的。
我在这一刻不由得又说了一句东北话。
“寻思寻思,这不就是好日子。”
我说完自己笑了,笑自己总爱加一口方言,像给话加一勺辣椒油,有味也不冲。
秋天到来的那一年,楼下梧桐叶片一叠一叠落下,像一封封无信的信。
大伯拿了竹耙,把叶子拉成一条线,又用簸箕一点点端走。
他做事不着急,像写一笔字,一笔就只写一笔,不贪多。
我学他这份稳,把工作里的流程图再精细一点,遇到临时插进来的事,不慌不忙地在边角空白添上一个小注释。
事情被一条条理清,像衣服剪裁好了,就不再起皱。
有一天晚上,楼道里停电了,感应灯也没了,黑像一块布盖下来。
我摸黑上楼,口袋里翻出手机亮起一个小手电,光柱像一根细棍儿,划开前面的黑。
刚走到我们家门口,对门就开了一条缝,有一束烛光从里面出来,烛光里是大伯的笑脸。
他递给我一支蜡烛,说一句很顺口的话。
“拿着,省得瞎摸。”
我接过烛,心里忽然起了一句地道的话。
“有你在这儿,心里有底。”
他摆摆手,烛光把墙上的影子拉长,影子像一条长长的解释,解释到尽头,正是屋里人的模样。
我把烛火点进屋,母亲在厨房里把米洗到最干净,锅被擦得光亮,光能照见人的脸。
她抬头看我,眼里没有问,只有“回来就好”的那种简单。
我把那串老钥匙拿下来又擦一擦,再挂回去,钥匙碰到相框玻璃,发出一声轻清的响。
这声音不大,够把一段日子里的缝补声叫醒。
冬去春来,院里那棵槐树又开花了,花香一阵阵,像日子里的小福气,不高调,不稀罕,实在。
我抱着孩子在树下站一会儿,花瓣落在孩子的头发上,他用手抹掉,又抹到自己的鼻尖,笑得很安静。
母亲在一旁看着,笑得也安静。
大伯从楼上往下走,手里拎着缝好的裤脚,针线头一点不见,他对我点头,眼睛里的亮还在。
我忽然觉得,那一串老钥匙和窗下的缝纫机,就是两座灯。
一座点着门里门外的进出,一座点着衣角袖口的合身。
灯不大,却够照亮一家人的脸。
从那以后,我偶尔会把那串钥匙借出来一会儿,攥在掌心里,像握住一个不必大声说出来的道理。
这道理朴素,像母亲的一句常说的老话,日子,往好里守。
我给孩子做作业时也会讲这个道理,讲的时候不引用大道理,只把家里的故事说一遍,把钥匙的轻响学一声,他就懂了几分。
有一次楼下的小伙子来找大伯,说裤脚缝歪了能不能帮着拆了重缝。
大伯把眼镜往上推推,笑着说一句人情话。
“能整,慢点整,整利索。”
这句话像针,轻轻地把一段年轻人的焦虑缝住。
他做完,把线头收好,顺手把桌上的录音机擦了一遍,唇边有简单的满足。
傍晚的时候,母亲把一碗热汤端来,汤热气直直往上走,走得像一条看得见的路。
我端着碗,看着窗外那条被路灯照亮的小路,心里慢慢有了这样的明白。
家与家之间,有时需要一脚把门从缄默里踢开,有时只是需要一碗热汤,一串钥匙,一台缝纫机。
前者是勇气,后者是耐心。
我在心里又冒出了一句东北话,觉得这句说了不俗。
“有谱儿。”
夜色深了一点,楼道里的脚步声稀疏了,评剧声也低了,花猫在踏板下发出轻轻的呼噜。
我把灯调小一档,桌上的影子稳稳地铺开,像一张刚缝好的被面,不起皱。
我伸手扶了扶相框,钥匙轻轻碰到玻璃,清脆一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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