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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期:2025-11-22 05:56

写作核心提示:
写一篇关于校园捡垃圾活动背景的作文,需要注意以下几个关键事项,以确保文章内容充实、逻辑清晰、目的明确:
1. "明确写作目的 (Clarify the Purpose):" "核心目的:" 你写这篇文章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记录活动、宣传活动、分析活动意义,还是为了呼吁更多人参与?明确目的有助于你确定文章的重点和基调。 "读者对象:" 文章是写给谁看的?是活动组织者、参与者、学校领导、还是普通学生?了解读者对象有助于你选择合适的语言风格和侧重点。
2. "交代清楚活动背景 (Provide Clear Context):" "时间与地点:" 明确活动举办的日期、具体地点(哪个校园区域)。 "发起者:" 是学校哪个部门、哪个社团、哪个班级或个人发起的活动? "活动缘起/动机:" 这是最重要的部分。为什么要举办这次活动?是基于什么问题或契机? "具体问题:" 例如,校园内垃圾乱扔现象严重,影响美观和卫生;某些区域(如食堂周边、操场)垃圾堆积较多;环保意识需要提升;响应了某个环保主题或纪念日(如世界环境日);学校为了创建绿色校园/文明校园而组织的系列活动中的一项等。 "长远目标:" 活动是否旨在培养同学们的环保
班级微信群里那条@所有人的消息,像块扔进死水潭的石头。
【各位亲爱的同学,十年了!周六晚七点,帝豪酒店牡丹厅,咱们不醉不归!——班长张伟】
手机震了一下,屏幕亮起。
我正蹲在路边,把一个脉动瓶子踩扁,塞进蛇皮袋。
瓶口那点残留的甜腻液体,沾了我一手。
我在沾满灰尘的工装裤上蹭了蹭,点开那条消息。
一张张精心美颜过的头像下面,是整齐划一的“收到!”“班长威武!”“必须到!”。
我叫陈锋。
群里的昵称,也是陈锋。
头像,是灰色的,系统默认的那种。
我没回复。
这种场合,没人会注意一个灰色头像的沉默。
我把手机揣回兜里,兜里还有半包红塔山。
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昏黄的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身后,是“锦绣华庭”小区光洁的大理石门脸,保安亭里的保安,眼神像看一只流浪狗。
我没理他,拎起我的蛇皮袋,袋子里的瓶瓶罐罐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这就是我的工作。
或者说,是我的生活。
群里,张伟又发了一条。
【大家尽量都来啊,这次我请客!顺便介绍个大项目给大家认识认识!】
下面又是一阵欢呼。
我笑了笑,吐出一口白色的哈气。
冬天,真冷。
为什么要去?
我自己也问自己。
可能是因为一个名字。
林玥。
当年的校花。
我点开群成员列表,往下划。
她的头像是一只猫,一只趴在窗台上的布偶猫,眼神慵懒。
她会去吗?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心上,不疼,但痒。
回家,冲了个澡。
热水从头顶浇下来,冲掉了一身的疲惫和灰尘。
镜子里的男人,三十岁,眼角有细纹,眼神算不上清澈,也谈不上浑浊。
就是普通。
像扔进人堆里,三秒钟就找不着的那种。
我打开衣柜。
里面挂着的,大多是各种耐磨的工装,还有几件洗得发白的T恤。
最里面,挂着一套西装,买来到现在,一次没穿过。
标签还在。
我把它拿了出来。
算了。
穿这个去,像个上门推销保险的。
最后,我还是选了件干净点的夹克,一条牛仔裤,一双看不出牌子的运动鞋。
起码,得体。
出门前,我从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
很重。
几十把钥匙串在一起,像个沉甸甸的铁疙瘩。
我把它塞进夹克的内兜。
那儿最安全。
帝豪酒店,金碧辉煌。
门口的喷泉随着音乐起舞,五光十色的灯光照在那些进进出出的人脸上,每个人都显得那么意气风发。
我拎着一个纸袋子,里面是给同学带的“礼物”——几盒茶叶,不贵,但包装看着还行。
走进牡丹厅,里面已经坐了大半。
暖气开得很足,一股混杂着香水、酒精和食物的味道扑面而来。
“哟,这不是陈锋吗?”
一个油光满面的胖子站了起来,他是王凯,上学时坐我后桌。
我点点头,“王凯。”
“哎呀,真是你啊!我还以为看错了呢!快过来坐!”他热情地拉着我,嗓门巨大,半个屋子的人都朝我看来。
那些眼神,混杂着好奇、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我看到了张伟,他正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穿着剪裁得体的阿玛尼,手腕上的金表闪闪发光。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热情的笑。
“陈锋!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这种大忙人请不动呢!”
他走过来,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
“混得不错啊,看这身……”他上下打量着我,“朴素,低调,有内涵。”
周围的人都笑了。
我没笑,只是说:“还好。”
张伟把我按在一个靠门的位置上,“来,坐这儿,视野好。”
我懂,这个位置,是给服务员上菜留的。
也是给那些不太重要的人留的。
我不在乎。
我坐下,目光在人群里搜索。
然后,我看到了她。
林玥。
她就坐在主桌,张伟的旁边。
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没怎么化妆,但依旧是全场的焦点。
她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
她的眼神里,有一丝惊讶,然后,是一种礼貌而疏离的微笑。
她冲我点了点头。
我也点了点头。
心,像是被那根针又扎了一下。
这次,有点疼。
“来来来,人都到齐了,咱们先走一个!”张伟G举起酒杯,意气风发。
“感谢班长!”
“祝班长公司明年上市!”
一片恭维声。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气氛热烈起来,话题也逐渐放开。
开始忆往昔,然后,不可避免地,滑向了比现在。
“张伟,你现在是真牛逼啊,听说公司都融到B轮了?”
张伟摆摆手,一脸“这都不算事儿”的谦虚。
“嗨,小打小闹,混口饭吃。主要是兄弟们给面子,项目还行。”
“什么项目啊班长,透露透露,带带兄弟们呗?”
“一个互联网医疗的项目,前景还是不错的。”张伟说到自己的专业领域,眼睛都在放光,“我们要做的是打通线上问诊和线下药房的最后一公里……”
一堆我听不懂的词,从他嘴里蹦出来。
周围的人听得一脸崇拜。
然后,话题的矛头,转到了我身上。
是王凯。
他喝得满脸通红,大着舌头问:“陈锋,你呢?毕业之后干嘛去了?这么多年也没个信儿。”
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聚焦在我身上。
包括林玥。
我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
“我啊,”我斟酌着用词,“做点小生意。”
“小生意?”张伟笑呵呵地接话,“多小的生意啊?说出来让大家参谋参谋。在座的各位,可都是各行各业的精英,没准还能帮你一把。”
他的话听着是好意,但那语气,就像是国王在问一个乞丐,今天讨到了几枚铜板。
我还没开口,旁边一个女生突然“呀”了一声。
她叫李倩,当年是班里的八卦中心。
她举着手机,屏幕对着大家。
“你们看,这是不是陈锋?”
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凌晨四五点的街道,天色灰蒙蒙的。
一个人,穿着和我身上这件夹克很像的衣服,戴着帽子,正弯腰从一个垃圾桶里捡出一个塑料瓶。
虽然看不清脸,但那身形,那动作,熟悉我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空气,瞬间安静了。
安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出风口的呼呼声。
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
从刚才的轻蔑和审视,变成了赤裸裸的震惊和鄙夷。
甚至,还有一丝……恶心。
我看到林玥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她放在桌上的手,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那个动作,比任何语言都伤人。
“我操……”王凯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陈锋,你……你捡破烂?”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死寂的厅里,清晰得像一声惊雷。
“哈哈哈哈!”
不知道是谁先笑出了声,然后,整个房间都爆发出哄堂大笑。
那笑声,尖锐,刺耳,像无数把刀子,刮在我的耳膜上。
“捡破烂?哈哈哈哈,陈锋,你太有才了!”
“我说你怎么神神秘秘的,搞了半天是干这个啊!”
“这也是小生意,环保产业嘛!哈哈哈哈!”
张伟笑得最夸张,他捂着肚子,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走到我身边,强忍着笑,拍着我的背。
“兄弟,你……你怎么混成这样了?有困难跟同学说啊!捡破烂能挣几个钱?多丢人啊!”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
“这样吧,我公司正好缺个保洁。你要是愿意,明天就来上班。一个月给你开四千,五险一金都交!怎么样?够意思吧?”
他又转向大家,大声说:“大家看我张伟怎么样?对同学,那必须是两肋插刀!”
“班长牛逼!”
“班长敞亮!”
又是一片赞誉。
他们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施舍和怜悯。
我就像个舞台中央的小丑,被他们肆意嘲弄,还要对他们的“善意”感恩戴德。
我没说话。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看着张伟那张因为酒精和得意而涨红的脸。
看着王凯那幸灾乐祸的嘴脸。
看着李倩那鄙夷又兴奋的眼神。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了林玥身上。
她没有笑。
但她也没有看我。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汤碗,仿佛那里面有什么稀世珍宝。
她的沉默,比那些人的嘲笑,更让我心寒。
我深吸一口气。
胃里有点翻腾。
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失望。
对这所谓的“同学情谊”的失望。
对那个我曾经放在心里的女孩的失望。
“不用了。”
我开口,声音很平静。
“我这‘小生意’,还过得去,就不劳烦张大老板了。”
我的平静,似乎让他们觉得更好笑了。
“还嘴硬!”
“就是,都这份上了,还装什么啊!”
“陈锋,听班长一句劝,别死要面子活受罪了。”
张伟继续他的表演。
“陈锋啊,我知道你自尊心强。但是人啊,得面对现实。你看你,穿的这是什么?开的什么车来的?哦,我忘了,你这工作,估计是骑三轮车吧?”
他指了指窗外。
“看到楼下那辆红色的法拉利了吗?我新买的。你知道买那辆车的一个轮子,够你捡多少个瓶子吗?”
“我告诉你,你捡一辈子,都买不起!”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插向我最“不堪”的地方。
所有人都等着看我崩溃,看我恼羞成怒,或者看我羞愧地低下头。
我没有。
我甚至笑了笑。
“是吗?”
我看着他,问。
“那你觉得,我这辈子,是不是就只能捡捡瓶子,仰望你的法拉利了?”
“不然呢?”张伟一脸理所当然,“陈锋,这不是我瞧不起你。是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现实。你十年时间,把自己混成了社会底层,就别怪别人用现实的眼光看你。”
他端起酒杯,站到椅子上,像是国王在检阅他的臣民。
“来!同学们!让我们一起,敬我们班最‘脚踏实地’的陈锋同学一杯!祝他的环保事业,蒸蒸日上!”
“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爆笑。
他们举起酒杯,像在看一场精彩的马戏。
我没动。
我只是觉得,这场戏,该结束了。
我慢慢地站起身。
所有人都以为我要么掀桌子走人,要么就是灰溜溜地逃跑。
我没有。
我只是伸手,伸进了我夹克的内兜。
那个兜里,很沉。
我掏出了那串钥匙。
那一大串,几十把钥匙,被一个厚重的钢圈串在一起,沉甸甸的。
我把它放在了桌子上。
“当啷”一声。
声音不大,但在瞬间的安静中,却格外响亮。
那串钥匙旁边,还有一串。
我也掏了出来,放在桌上。
“当啷。”
然后,是第三串。
“当啷。”
三串钥匙,像三座小小的金属山,堆在铺着洁白桌布的餐桌上。
和周围精致的骨瓷餐具,格格不入。
所有人都愣住了。
笑声戛然而止。
他们不解地看着我,看着那三堆钥匙。
王凯最先反应过来,他指着那堆钥匙,结结巴巴地问:
“陈……陈锋,你这是干什么?把……把你家所有门钥匙都带来了?”
“这是你捡的吧?准备当废铁卖了?”李倩尖着嗓子说。
张伟也皱起了眉头,一脸嫌恶。
“陈锋,你别在这儿发疯。你要是喝多了,就赶紧回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我没理他们。
我拿起第一串钥匙。
这串钥匙最多,也最杂,上面还挂着一个电子门禁卡。
我晃了晃,钥匙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我指着窗外,一个方向。
“从这儿看过去,大概三公里外,有个小区,叫‘锦绣华庭’,你们应该听过吧?”
“锦绣华庭?”有人惊呼,“那不是咱们市最高档的小区之一吗?听说一平米十几万!”
“是啊,”我点点头,“那儿的房子,是不便宜。”
我把那张电子门禁卡,在他们面前晃了晃。
“这是‘锦绣华庭’一期的门禁卡。”
然后,我从那串钥匙里,捻起一把。
“这是1号楼,A单元,1801的钥匙。”
我又捻起一把。
“这是2号楼,B单元,1204的钥匙。”
“这是……”
我一把一把地捻起,一把一把地报着门牌号。
“……这是5号楼,A单元,301的钥匙。”
整个大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张伟脸上的讥笑,凝固了。
他张着嘴,像是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放下第一串钥匙,拿起第二串。
这串钥匙比较统一,都是同一种型号的防盗门钥匙。
“这个,”我指着另一个方向,“是‘阳光水岸’,一个回迁小区,环境一般,但租户多。”
“一共六栋楼,三百二十户。”
我把那串钥匙扔在桌子上。
“这串,是那六栋楼所有公共区域的钥匙,包括地下车库,配电室,水泵房。”
“至于那三百二十户的备用钥匙,太多了,我没带。”
我拿起最后一串钥匙。
这串钥匙最少,但每一把都看着很高级,是那种复杂的异形钥匙。
“这个,是这儿。”
我指了指脚下。
“帝豪酒店?”王凯的声音都在发颤。
“不是,”我摇摇头,“是帝豪酒店所在的这栋楼,‘环球贸易中心’。”
“这栋楼,一共四十八层。帝豪酒店,租了十五层。”
“我手上这,是其中二十个写字间的钥匙。”
我说完,把最后一串钥匙也扔回桌上。
三堆钥匙,静静地躺在那儿。
像三座沉默的丰碑。
房间里,死一样的寂静。
我能听到身边李倩倒吸冷气的声音。
我能看到王凯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我能看到张伟那张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最后变成猪肝色的脸。
他指着我,手指哆哆嗦嗦。
“你……你吹牛!”
他终于挤出了三个字。
“你怎么可能会有这些!你明明就是个捡破烂的!”
我笑了。
“我捡瓶子,是真的。”
“因为我喜欢走路。每天走个几十公里,从城东到城西。路上看到那些瓶子,觉得扔了可惜,就顺手捡起来。”
“一天能捡个百十来块钱,够我一天的饭钱和烟钱,我觉得挺好。”
“至于这些房子……”
我顿了顿。
“是我爸妈留给我的。”
“他们是第一批来这个城市搞房地产开发的。后来,他们意外去世了,这些,就都成了我的。”
“我不需要上班,也不喜欢应酬。我就喜欢每天到处走走,看看这个城市,看看生活在这里的人。”
“我觉得,那些瓶瓶罐罐,比你们桌上这些虚情假意,要干净得多。”
我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们心上。
张伟彻底傻了。
他引以为傲的公司,他那辆法拉利,在这一堆钥匙面前,像个笑话。
他刚才说的每一句嘲讽,现在都变成了抽在他自己脸上的耳光。
“不……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还在喃喃自语,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突然,一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男同学,叫赵磊,他是个律师。
他拿起手机,飞快地查着什么。
几分钟后,他抬起头,脸色复杂地看着我。
“环球贸易中心……最大的个人股东,确实姓陈。”
“锦绣华庭的开发商,是陈氏集团……董事长叫陈建国。”
“陈锋,陈建国是你什么人?”
“我爸。”我平静地说。
“轰”的一声。
人群炸了。
如果说刚才他们是震惊,现在就是颠覆。
世界观被彻底颠覆了。
“我操!真的假的!”
“陈锋……你……你是陈氏集团的太子爷?”
“我的天啊……”
那些刚才还对我满脸鄙夷的人,现在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尊金光闪闪的佛。
李倩的脸,白得像纸。她刚才说我捡的钥匙是废铁。
王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而张伟,他“扑通”一下,坐回了椅子上,脸色惨白,眼神空洞。
他完了。
他知道,他今天得罪了一个他这辈子都得罪不起的人。
他那个“互联网医疗”项目,最大的投资方之一,就是环球贸易中心里的一家风投公司。
而我,是那家风投公司的房东。
我只要一句话,就能让他的公司,明天就断了资金链。
他所谓的成功,所谓的骄傲,在我面前,不堪一击。
这时,主桌上,终于有了动静。
林玥站了起来。
她端着酒杯,慢慢地朝我走来。
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没有声音。
她走到我面前,脸上是一种我看不懂的表情。
有震惊,有懊悔,有尴尬,还有一丝……渴望。
“陈锋,”她开口,声音有点干涩,“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她想解释什么。
我抬起手,打断了她。
“你不用说对不起。”
我看着她。
看着这张我曾经在梦里梦到过无数次的脸。
“你没有嘲笑我,你只是沉默。”
“但有时候,沉默,比嘲笑更伤人。”
林玥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她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拿起桌上那杯一直没动的酒。
“这杯酒,我敬我自己。”
“敬我这十年,活得像个人样。”
说完,我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像是要把这十年的所有委屈和孤独,都燃烧殆尽。
我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然后,我开始收拾我的钥匙。
一串,两串,三串。
把它们重新塞回我的内兜。
那个兜,又变得沉甸甸的。
但我感觉,心里,却前所未有地轻松。
“陈锋!锋哥!别走啊!”
王凯第一个冲了过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
“刚才都是误会!误会!我他妈是喝多了胡说八道!我自罚三杯!”
说着,他真的端起酒杯,连干了三杯。
李倩也凑了过来,声音甜得发腻。
“锋哥,你真是真人不露相啊!我们都有眼不识泰山了!你别跟我们一般见识。”
“对啊对啊!锋哥,你那个锦绣华庭,还有没有小户型啊?给我留一套呗?我按市价买!”
“锋哥,你还缺司机吗?我C1照,十年驾龄,无事故!”
一瞬间,我被围得水泄不通。
那些刚才还恨不得离我八丈远的人,现在拼了命地往我身边挤。
一张张嘴脸,变得那么快,那么熟练。
我甚至觉得有点滑稽。
我拨开他们。
“让让。”
我的声音不大,但他们立刻给我让开了一条路。
我走过张伟身边。
他瘫在椅子上,像一滩烂泥。
我停下脚步。
“张班长,”我看着他,“你的保洁工作,还招人吗?”
张伟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恐惧和哀求。
“锋……锋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是人……我有眼无珠……您大人有大量,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他“啪”地一声,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因为,你不配。”
说完,我不再看他,径直朝门口走去。
林玥还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我。
我从她身边走过,没有停留。
走到门口,我停住了。
我回过头,看了一眼这满屋子的荒唐和不堪。
然后,我的目光,落在我带来的那个纸袋子上。
那几盒茶叶。
我走回去,拿起纸袋子。
“差点忘了。”
然后,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我把那几盒茶叶,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
做完这一切,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牡丹厅。
身后的门,自动合上,隔绝了里面所有的声音。
我站在帝豪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堂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感觉像演完了一场极其蹩脚的戏。
我掏出手机,点开那个同学群。
里面,依旧在热烈地讨论着张伟的“大项目”。
我找到右上角,点击,“删除并退出”。
世界,清静了。
我走出酒店,晚上的冷风吹在脸上,很舒服。
我没有开车。
我的车,一辆很普通的国产SUV,停在几公里外的一个免费停车场。
我喜欢走路。
我沿着马路牙子,慢慢地走着。
路灯把我的影子,一会儿拉长,一会儿缩短。
一个易拉罐,滚到我的脚边。
我弯下腰,捡了起来。
把它捏扁,放进夹克的口袋里。
口袋里,一边是价值连城的钥匙,一边是价值一毛钱的易拉罐。
我觉得,这才是真实的人生。
手机震了一下。
是一个好友申请。
头像是那只布偶猫。
申请信息是:陈锋,我是林玥。我们……能聊聊吗?
我看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
我想起高中时,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在阳光下对我微笑的女孩。
也想起刚才,那个在众人嘲笑中,低头看着汤碗的女人。
十年。
时间,到底改变了什么?
我熄灭了手机屏幕,把它揣回兜里。
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我继续往前走。
前面不远处,有一个收废品的老大爷,正准备收摊。
我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易拉lhs罐。
“大爷,这个,送您了。”
大爷愣了一下,接过易拉罐,咧开嘴笑了,露出几颗黄牙。
“谢谢啊,小伙子。”
“不客气。”
我朝他挥挥手,转身走进夜色里。
那一晚之后,我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
我依旧每天穿着我的工装夹克,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游荡。
看到瓶子就捡,看到易拉罐就踩。
累了,就在路边的面馆吃一碗十五块钱的牛肉面,加个蛋。
闲了,就去我的那些出租屋里转转。
看看水管有没有漏水,看看电路有没有老化。
我的租客们,大多是刚来这个城市打拼的年轻人。
他们会热情地喊我“陈哥”,会跟我抱怨工作的辛苦,会跟我分享找到好工作的喜悦。
有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交不起三个月的押金,我让她一个月一个月地交。
有一对开早餐店的小夫妻,早上四点就得出摊,我把他们楼下的一个储藏室,免费给他们用,放那些锅碗瓢盆。
还有一个写网络小说的宅男,经常拖欠房租,但每次都态度极好地跟我保证,等他书火了,就用稿费给我买一栋楼。
我每次都笑笑,跟他说:“不急,慢慢写。”
我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和真实的人,真实的烟火气打交道的感觉。
比那场同学会上,虚伪的觥筹交错,要舒服一万倍。
张伟后来怎么样了,我不知道。
我只是听说,他的那个“互联网医疗”项目,黄了。
投资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撤资了。
他把自己的法拉利卖了,到处借钱,想填上那个窟窿。
但墙倒众人推。
以前那些围着他喊“班长威武”的人,现在都躲着他。
有一次,我在街上,远远地看到了他。
他蹲在马路边,抱着头,头发乱糟糟的,西装也皱巴巴的。
像一条丧家之犬。
我没有过去。
我只是换了条路,继续往前走。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至于林玥。
她的好友申请,我一直没有通过。
但她好像从哪里打听到了我的手机号。
她给我发了很多信息。
一开始,是道歉。
“陈锋,对不起,那天我真的很难过,我不是看不起你,我只是……为你感到惋惜。”
“我以为你过得很不好,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我没回。
后来,是解释和回忆。
“你还记得吗?高三那年,你为了给我占图书馆的座位,每天早上五点就去排队。”
“你还记得吗?我胃疼,你跑遍了整个学校,给我买来热粥。”
“其实……我一直都记得。”
我看着那些文字,心里很平静。
是啊,我记得。
但我更记得,那天晚上,她沉默的样子。
过去的美好,就像一张过期的电影票。
电影已经散场,再拿着票根,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的信息,越来越频繁。
甚至开始跟我分享她的生活。
“今天老板又骂我了,好烦。”
“我妈又逼我去相亲了,对方是个脑满肠肥的暴发户,我真不想去。”
“陈锋,我突然觉得,你现在的生活,也挺好的。自由,真实。”
我依旧没回。
直到有一天,她发来一条:
“陈锋,我辞职了。我想去西藏,看看那里的天,是不是真的比别处更蓝。”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我看着这条信息,沉默了很久。
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上,匆匆忙忙。
去西藏?
听起来很美。
但然后呢?
从西藏回来,还是要面对这一地鸡毛的生活。
我拿起手机,终于回复了她。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回复她。
我只打了两个字:
“祝好。”
发完,我把她的号码,拉黑了。
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有些人,回不去了,就不要再回头。
生活,还是要继续。
我的“捡破烂”事业,还在继续。
我的收租生活,也还在继续。
有一天,我正在“阳光水岸”小区检查消防设施。
那个写网络小说的宅男,兴高采烈地跑来找我。
“锋哥!锋哥!我的书!火了!”
他激动得满脸通红,把手机递给我看。
屏幕上,是他的小说页面,下面的评论区,已经盖了上万楼。
“锋哥!我这个月稿费发了!我先把欠你的房租都补上!”
他用手机给我转了账。
然后,又给我转了一笔。
数额不小。
“这是……?”我愣住了。
他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锋哥,我知道你不在乎这点钱。但这……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谢谢你这几年的照顾。没有你,我可能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我跟你保证的那栋楼,可能暂时还买不起。但这个……”他指着那笔转账,“算个首付吧!”
我看着他真诚的脸,突然觉得眼睛有点发酸。
我把那笔钱,给他退了回去。
“房租我收下。这个,你自己留着。”
“去买点好吃的,改善改善生活。别老是吃泡面。”
“也该找个女朋友了。”
他愣住了,“锋哥,你……”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好写。你的书,我也在看。”
“加油。”
说完,我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他带着哭腔的一声“谢谢”。
我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夕阳西下,把我的影子,又一次拉得好长。
我走到小区门口,看到那个卖煎饼果子的小夫妻,正在忙碌着。
女人在摊饼,男人在打包。
他们的女儿,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认真地写着作业。
男人看到我,热情地招呼:
“陈哥!下班啦!来一套?”
“来一套,”我笑着说,“多加个蛋,多放点葱花。”
“好嘞!”
热气腾g腾的煎饼果子,很快就到了我手上。
我咬了一大口,面皮的香,鸡蛋的嫩,酱料的咸,还有薄脆的嘎嘣脆,在嘴里交织在一起。
真香。
我看着眼前这平凡而温暖的一幕,突然觉得,这可能就是我想要的。
我拥有的那些房子,那些钥匙,它们不是我的全部。
它们只是让我有底气,去选择我想要的生活。
一种可以弯下腰,去捡起一个瓶子。
也可以伸出手,去扶起一个梦想的生活。
手机又震了一下。
我以为又是哪个垃圾短信。
拿出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陈锋先生您好,我是‘星光慈善基金会’的负责人。您上次匿名捐赠的一千万善款,我们已经全部用于山区贫困儿童的校舍建设。这是校舍落成的照片,孩子们想对您说声谢谢。】
下面,是一张张照片。
破旧的土房,变成了窗明几净的教学楼。
孩子们穿着崭新的校服,站在国旗下,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最后一张照片,是一块黑板。
上面用稚嫩的粉笔字,写着一行大字:
谢谢你,捡瓶子的叔叔。
我看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笑了。
发自内心地笑了。
我把煎饼果子吃完,把包装纸叠好,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然后,我拎起我那个半满的蛇皮袋,继续朝前走去。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这个城市,依旧喧嚣。
而我,只是一个穿行其中的,普通的捡瓶子的人。
只不过,我的口袋里,装满了钥匙。
和阳光。
一九八三年的夏天,比往年任何一个夏天都要燥热。
知了在村头那棵老槐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好像要把整个夏天的力气都用完。
我叫陈望,十八岁。
按照村里人的说法,我是那个注定要“鲤鱼跳龙门”的读书种子。
可那一年,龙门,塌了。
高考前三天,我爹在山上伐木,被一根滚下来的木头砸断了腿。
消息传到学校的时候,我正在做最后一套模拟卷。
班主任老张拍着我的肩膀,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卷子上那些熟悉的物理公式,瞬间变成了一堆扭曲的黑色虫子。
我抓起书包,疯了一样往村里跑。
三十里山路,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完的。
只记得肺里火烧火燎,嘴里全是血腥味。
跑到家门口,我看见我娘瘫坐在门槛上,头发乱得像一蓬枯草。
屋里,是我爹压抑又痛苦的呻吟。
那一刻,我知道,我的高考,结束了。
接下来的两天,我用独轮车推着我爹,一步一步挪到了县医院。
医生说,腿保住了,但要躺至少三个月,而且以后干重活是别想了。
手术费、住院费、药费,像一座大山,瞬间压在了我们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上。
高考那天,我正蹲在医院走廊的角落里,给我爹熬的骨头汤扇风。
收音机里传来考场外的新闻,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我娘攥着那张皱巴巴的缴费单,眼泪一滴一滴砸在水泥地上。
她没看我,只是喃喃自语:“这可咋办啊……这可咋办啊……”
我站起身,把汤碗递给她。
“娘,别哭了。”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我去挣钱。”
我娘猛地抬头看我,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望啊,你……你可别干傻事啊!”
我摇了摇头。
“我去深圳。”
深圳。
这个词,是前几天在医院照顾我爹的时候,从隔壁床一个跑船的男人嘴里听到的。
他说,那是个“捡钱”的地方。
只要你肯弯腰,遍地都是机会。
我不知道什么是机会。
我只知道,我爹的腿不能再等,这个家不能再等。
我没跟任何人商量,揣着我娘东拼西凑来的三十块钱,还有几个干巴巴的红薯,在一个凌晨,登上了南下的绿皮火车。
火车上挤得像个沙丁鱼罐头。
空气里混合着汗臭、脚臭、方便面和劣质香烟的味道,熏得人头晕脑胀。
我被挤在一个角落里,连站直身体都做不到。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熟悉的青山绿水,渐渐变成陌生的平原和城镇。
我的心里空落落的。
十八年来,我第一次离开家。
不是去上大学,而是去一个完全未知的地方,干一件完全未知的事情。
我旁边是个去东莞打工的姑娘,辫子又粗又长。
她问我:“靓仔,去哪儿啊?”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深圳。”
“哦,去深圳好啊,大城市。”她羡慕地说,“听说那里高楼都盖到云彩里去了。”
我没说话,只是把怀里的干红薯又抱紧了一点。
云彩里的高楼,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只想找到能给我爹换药钱的,实实在在的票子。
经过了两天一夜的颠簸,火车终于发出了沉闷的刹车声。
“深圳站,到了!”
我随着人流,被推搡着挤下了车。
一九八三年的深圳,根本没有我想象中的高楼。
或者说,高楼正在从泥地里野蛮地生长出来。
到处都是工地,脚手架像巨大的骨骼一样刺向天空。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水泥和柴油的味道。
巨大的卡车呼啸而过,卷起的黄沙扑了我一脸。
我站在火车站广场上,茫然四顾。
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脸上写满了渴望和疲惫。
他们说着我听不懂的粤语,偶尔夹杂着几句普通话,也带着浓重的口音。
我像一个掉进巨人国的小人,渺小,且格格不入。
三十块钱,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根本不经花。
我找了个最便宜的小旅馆,其实就是一间大通铺,十几个床位挤在一个房间里。
一晚上就要两块钱。
我只住了一晚,第二天就退了房。
我得找活干。
我去了工地,想找个搬砖的活。
工头是个黝黑的胖子,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嫌弃地摆了摆手。
“你?细皮嫩肉的,像个学生仔。搬得动砖吗?一边去,别耽误事。”
我攥紧了拳头,想说我能吃苦。
但看着自己瘦弱的胳膊,再看看旁边那些膀大腰圆的汉子,话又咽了回去。
是的,我只是个学生,一个只会读书的学生。
在这里,我一无是处。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深圳的街头乱撞。
钱越来越少,肚子越来越饿。
我不敢买饭,只敢啃自己带的干红薯。
红薯早就硬得像石头,我得就着水龙头里的自来水,才能勉强咽下去。
晚上,我就在公园的长椅上,或者某个还没完工的楼盘角落里凑合一宿。
蚊子像轰炸机一样在耳边嗡嗡作响。
有时候半夜被冻醒,看着天上的星星,我会忍不住想,如果我参加了高考,现在应该已经收到录取通知书了吧。
我会去哪个城市?北京?上海?
我会在大学的图书馆里,读着我最喜欢的物理书。
而不是在这里,像一条流浪狗一样,为下一顿饭发愁。
眼泪就那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但我很快就擦干了。
哭有什么用?
我爹还在医院里躺着,我娘还在家里等着我寄钱回去。
我不能倒下。
转机发生在我最绝望的时候。
那天,我饿得实在受不了,揣着身上最后的一块钱,准备去买两个馒头。
路过一个垃圾站,我看见几个人正围着垃圾堆,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他们手里拿着铁钩子和蛇皮袋,动作熟练。
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从一堆烂菜叶里钩出了一个变形的易拉罐,他高兴地吹了声口哨,把易拉罐踩扁,扔进了自己的袋子里。
我愣住了。
捡垃圾?
这个念头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随即被我掐灭了。
我陈望,十里八乡的读书状元,怎么能去干这个?
太丢人了。
我扭头就走。
可是,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声音大得像打雷。
我摸了摸口袋里那枚冰冷的硬币,脚步慢了下来。
尊严?
尊严能换来馒头吗?能换来我爹的药费吗?
不能。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一个巨大的决心,转身,朝着那个垃圾站走了回去。
我没有工具,只能用手。
垃圾堆里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酸臭味,各种腐烂的食物、湿透的纸张、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液体混合在一起。
我忍着恶心,学着那些人的样子,在里面翻找。
手指被一个碎玻璃瓶划破了,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我把手指含在嘴里,咸腥的味道让我一阵反胃。
但我没有停下。
我找到了几个塑料瓶,一个破了洞的铁锅,还有一些硬纸板。
我不知道这些东西能卖多少钱,但这是我唯一的希望。
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注意到了我。
他操着一口奇怪的广式普通话,问我:“后生仔,新来的?”
我点了点头,有些局促。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看你白白净净的,不像干这个的料啊。”
我没说话,只是埋头继续翻。
他看我用手,摇了摇头,从自己的三轮车上扔过来一根生了锈的铁钩。
“喏,用这个,手不想要了?”
我捡起铁钩,对他说了声:“谢谢。”
他摆了摆手,算是回应。
那天,我捡了半个蛇皮袋的“宝贝”。
跟着那个老头,我找到了一个废品收购站。
老板是个戴着金链子的胖子,他用一杆大秤称了称我的东西。
“纸皮,一毛一斤。塑料,一毛五。铁……你这点铁,算两毛吧。”
最后,他从抽屉里数出了一叠毛票,递给我。
“一块三毛五。”
我攥着那一块三毛五,手都在抖。
钱不多,但这是我来深圳之后,靠自己挣的第一笔钱。
我用这笔钱,买了三个热腾腾的白面馒头。
当我把第一个馒头塞进嘴里的时候,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太香了。
从那天起,我正式加入了深圳的“拾荒大军”。
那个给了我铁钩的老头,我叫他“老广”。
老广是本地人,因为儿子不孝,被赶出了家门,靠捡废品为生。
他成了我最初的“师傅”。
他告诉我,捡垃圾也是有门道的。
不能瞎捡。
“像你这样,什么都往袋子里装,是发不了财的。”老广一边抽着旱烟,一边教训我。
“要捡就捡值钱的。铜,知道吗?铜最值钱。然后是铝,就是那种易拉罐。还有些好点的塑料,也能卖个好价钱。”
他教我如何分辨不同的金属,如何从一堆废弃的电线里抽出铜丝。
他还告诉我,不同的地方,能捡到的东西也不一样。
居民区的垃圾,多是些厨余和生活废品,不值钱。
要去工厂区,尤其是那些新开的电子厂。
“那些厂里出来的东西,才是好东西。”老广说得神神秘秘。
我把他的话都记在了心里。
我发现,我读书的本事,在这里居然派上了用场。
我开始观察,开始记录。
我用捡来的铅笔头,在一张香烟盒的背面,画了一张简陋的地图。
上面标记着深圳市区里大大小小的垃圾站、废品收购站,以及几个重要的工厂区。
我还记录了每个地方垃圾清运的时间。
我不再像以前那样漫无目的地乱撞。
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按照自己规划的路线,骑着一辆花五块钱买来的破旧三轮车,精准地出现在“含金量”最高的地方。
我的效率比别人高得多。
很快,我的蛇皮袋就从一个,变成了两个,三个。
每天的收入,也从一块多,涨到了五六块,有时候甚至能有十块。
这在当时,已经比很多工厂里的工人挣得都多了。
我租了一个最便宜的农民房,一个月十五块。
虽然依旧简陋,但至少有了一张可以睡觉的床,有了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屋顶。
我开始攒钱。
每一张毛票,我都小心翼翼地抚平,然后藏在床板下的一个铁盒子里。
每天晚上,我都会把铁盒子拿出来,数一遍里面的钱。
看着那叠越来越厚的钞票,我心里就踏实了一点。
第一个月,我给家里寄回去了五十块钱。
我不敢寄太多,怕我娘担心。
我在信里说,我在深圳找了个很好的工作,在一家工厂里当学徒,老板很器重我,让我不要担心。
我不知道我娘收到信和钱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我只知道,当我把那封信投进邮筒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个真正的男人了。
捡垃圾的日子,并不都是一帆风顺的。
这个行当里,也有地盘和规矩。
我因为“业务能力”太强,动了别人的蛋糕,很快就惹上了麻烦。
麻烦来自一个外号叫“大金牙”的东北人。
他长得人高马大,一颗门牙包着金,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他和他的几个老乡,霸占了南头工业区最大的一片垃圾场。
那里有很多电子厂,是所有拾荒者眼里的“风水宝地”。
我当时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道这里的深浅,闯进了他的地盘。
那天我运气好,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批被丢弃的废旧电缆。
我眼睛都亮了。
这得能抽出多少铜丝啊!
我正埋头苦干,突然感觉后背被人狠狠推了一把。
我一个趔趄,差点摔进垃圾堆里。
一回头,就看到了大金牙那张不怀好意的脸。
“小子,懂不懂规矩?”他用手指着我的鼻子,“这地方是我的,这里的东西,也都是我的。”
他身后的几个东北汉子也围了上来,一个个凶神恶煞。
我当时心里也发怵,但还是梗着脖子说:“垃圾是公家的,谁捡到就是谁的。”
“哟呵,还是个刺头!”大金牙笑了,笑得很冷,“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了。”
他一挥手,那几个人就要上来抢我的三轮车。
我死死地护住我的车。
那上面,是我一上午的劳动成果,是我爹的药钱。
“你们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还想抢劫吗?”我大声喊道。
我的喊声引来了一些围观的人,但没人敢上前。
大金牙显然是这一带的霸王,没人敢惹他。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挨一顿揍的时候,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大金牙,欺负一个后生仔,算什么本事?”
是老广。
他骑着他那辆破三轮,慢悠悠地过来了。
大金牙看到老广,撇了撇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个。怎么,想替这小子出头?”
老广停下车,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摸出烟杆,装上烟丝,点着。
他吸了一口,吐出一团浓浓的烟雾。
“大家都是混口饭吃,没必要把事做绝。”老广看着大金牙,眼神平静但有分量,“这后生是我的人。今天给我个面子,让他走。”
大金牙盯着老广看了半天,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不屑。
但他最终还是挥了挥手。
“行,看在你的面子上。小子,算你走运。下次再让我在这儿看见你,腿给你打断!”
我拉着我的三轮车,跟着老广,狼狈地离开了那片“是非之地”。
路上,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心里又是感激,又是屈辱。
“谢谢你,广叔。”我低着头说。
老广没看我,只是说:“那个地方,以后别去了。大金牙那帮人,不好惹。”
我嗯了一声。
“这世道,就这样。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老广叹了口气,“你一个读书人,不懂这些。”
读书人。
这三个字,又一次刺痛了我。
是啊,我曾经是个读书人。
我读过圣贤书,学过物理化学,我相信的是知识和道理。
可是在这里,一切都靠拳头和蛮力。
我不甘心。
难道我就要一辈子这样,在别人的地盘里,捡别人剩下的东西吗?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覆睡不着。
大金牙那张嚣张的脸,和老广那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我脑子里反复回响。
我突然意识到,我不能再用以前那种“勤劳致富”的思维来捡垃圾了。
我得用脑子。
我得找到一个别人没有发现,或者看不上的“金矿”。
我把目光,重新投向了那些被我忽视的电子垃圾。
老广说过,电子厂的东西是好东西。
但我发现,大部分拾荒者,包括大金牙他们,对电子垃圾的认知,还停留在拆解电线、电机,寻找铜和铁的层面上。
对于那些更复杂的东西,比如电路板,他们通常都当成是没用的塑料,直接扔掉。
但我隐约记得,我在高中的化学课上,老师好像提过一嘴。
他说,为了保证导电性,一些精密的电路板上,会使用微量的贵金属。
比如,黄金。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思绪。
黄金!
如果这是真的,那这些被人当成垃圾的电路板,不就是一座座真正的金山吗?
我的心开始狂跳。
我必须验证这个想法。
第二天,我没有去那些常规的垃圾场。
我骑着车,在几个大型的电子厂周围转悠。
这些工厂管理很严,垃圾都是统一处理,外人很难接触到。
我一连转了好几天,一无所获。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机会来了。
我发现,有一家新开的港资电子厂,因为生产线还在调试,产生了很多不合格的次品。
这些次品,包括大量的电路板,被他们当成工业垃圾,堆在工厂后面的一个露天角落里,准备定期拉走处理。
我看到那些堆积如山的绿色板子,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但我不敢轻举妄动。
那个角落有保安巡逻,而且,我也怕被大金牙那伙人发现。
我需要一个计划。
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
我花了两天时间,像一个侦探一样,摸清了保安换班的规律,以及垃圾车过来的时间。
我发现,在下午两点到三点之间,有一个小时的空档。
那段时间,太阳最毒,保安会躲在门卫室里吹风扇。
而垃圾车,要到傍晚才会来。
这就是我的机会。
我找到了老广。
我把我所有的积蓄,三百多块钱,都拍在了他面前。
“广叔,我想请你帮个忙。”
老广看着桌上的钱,愣住了。
“你这后生,发什么疯?”
我把我的发现和计划,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我没有提黄金的事,我只说,我觉得那些电路板可能含有一些可以提炼的稀有金属,应该很值钱。
老广听完,沉默了很久。
他抽完了一袋烟,才抬起头看我。
“你有多大把握?”
“五成。”我说的是实话。
其实我心里连一成把握都没有,这完全是一场赌博。
老广又沉默了。
我知道,这个忙不好帮。
风险太大了。
一旦被工厂发现,可能会被当成小偷送去派出所。
“广叔,要是你不方便,就算了。”我准备把钱收回来。
“等等。”老广按住了我的手。
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你这个后生,有股狠劲。跟我年轻的时候很像。”
他把钱推了回来。
“钱,我不要。这个忙,我帮你。”
“但是,”他话锋一转,“你得答应我,挣了钱,就别再干这个了。你是个读书人,不该一辈子跟垃圾打交道。”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
行动定在第二天下午。
为了不引人注意,我们只动用了两辆三轮车。
接近两点的时候,我的心跳得像打鼓。
手心里全是汗。
老广拍了拍我的肩膀。
“别怕,有叔在。”
他的话,给了我一点力量。
我们趁着保安躲进门卫室的空档,迅速骑车溜进了工厂后面的那个角落。
看到那堆积如山的电路板,我俩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多了!
我们根本来不及挑选,只能像蚂蚁搬家一样,拼命地往三轮车上装。
汗水湿透了我的衣服,但我一点都感觉不到累。
我只知道,快,要快!
我们装满了整整两大车。
就在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大金牙带着他的几个手下,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堵住了我们的去路。
“我说怎么今天没看到你们呢,原来是找到好地方,吃独食来了!”
大金牙看着我们车上的电路板,眼神贪婪。
“这些东西,都是我的了。”他嚣张地宣布。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千算万算,没算到会在这里碰到他们。
老广挡在了我身前。
“大金牙,凡事讲个先来后到。这些东西,是我们先发现的。”
“去你妈的先来后到!”大金牙一口浓痰吐在地上,“在南头这块地,老子的话就是规矩!”
他一挥手,他的人就要上来抢车。
我急了,抄起旁边一根废弃的铁管,死死护住我的车。
“谁敢过来!”我红着眼睛吼道。
那一刻,我什么都忘了。
我只知道,车上的东西,是我全部的希望。
谁也不能抢走它。
大金牙没想到我敢反抗,愣了一下,随即狞笑起来。
“行啊,小子,有种。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他从腰后摸出了一把扳手,朝我走了过来。
我握紧了手里的铁管,准备拼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刺耳的哨声响了起来。
是工厂的保安!
他大概是听到了这里的争吵声,从门卫室里跑了出来。
“你们干什么的!在这里聚众斗殴吗?都给我站住!”
大金牙脸色一变。
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低声骂了句“算你小子走运”,然后带着他的人,飞快地溜走了。
我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保安走过来,盘问了我们几句。
老广陪着笑脸,递上一根烟,说我们是收废品的,看这里有些不要的垃圾,想拉走。
保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赶紧拉走,别在这里碍眼。下次再让我看到你们,直接送派出所!”
我们如蒙大赦,赶紧骑上车,逃离了现场。
回到我那间狭小的出租屋,我俩都累得瘫倒在地。
过了好半天,我才缓过神来。
看着屋里堆得满满的电路板,我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我们赌赢了。
接下来的工作,是提炼。
这是一个技术活。
我买了一个二手的煤炉,一个大铁锅,还有一些在化工店能买到的化学试剂。
我把出租屋的门窗都关紧,开始了我“炼金术士”的工作。
过程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和危险。
刺鼻的气味充满了整个房间,熏得我直流眼泪。
我用学过的化学知识,摸索着,一步一步地操作。
溶解,过滤,沉淀……
每一个步骤,我都小心翼翼。
老广不放心我,一直在旁边守着。
他看着我像做化学实验一样摆弄那些瓶瓶罐罐,嘴巴张得老大。
“后生仔,你……你到底是在干什么?”
“广叔,我们在创造奇迹。”我头也不抬地。
经过了整整两天两夜的奋战。
当我把最后一点液体倒掉,看到锅底那层薄薄的、闪着金黄色光芒的沉淀物时,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是金子。
真的是金子。
虽然不多,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小坨。
但它像太阳一样,照亮了我整个灰暗的世界。
老广也看呆了。
他伸出颤抖的手,想摸一下,又不敢。
“天呐……这……这真的是金子?”
我重重地点了下头。
我们把那一小坨金子,小心翼翼地收好。
然后,我看着屋里剩下的,堆积如山的电路板,笑了。
我知道,我的人生,从这一刻起,要不一样了。
我们没有声张。
我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把所有的电路板,都提炼成了黄金。
最后,我们得到了差不多有半斤重的一块金疙瘩。
当我把那块沉甸甸的金疙瘩握在手里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半斤黄金。
在1983年,这是什么概念?
这是一笔巨款。
是一笔足以改变我,改变我们整个家庭命运的巨款。
处理这块黄金,又成了一个难题。
直接拿去金店卖,目标太大,容易引来麻烦。
还是老广有办法。
他通过他的关系,找到了一个在香港和深圳之间跑水路的“水客”。
那是个精瘦的男人,眼神很锐利。
他用一个专业的小秤称了称金子,又用火烧了一下,仔细检查了成色。
“成色不错。一口价,一万五。”他报出了一个数字。
一万五!
我跟老广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震惊。
我们原本的预期,能有个七八千就顶天了。
我强压住内心的激动,学着大人的样子,跟他讨价还价。
“两万。”我说。
他笑了。
“后生仔,别太贪心。这个价,已经很公道了。”
最后,我们以一万八千块的价格,成交了。
当那个男人把一沓沓崭新的“大团结”(十元面值的钞票),放在我面前时,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一万八千块。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钱货两清后,那个男人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屋里,只剩下我和老广,还有那一大堆钱。
我们俩谁也没说话,就那么呆呆地看着。
过了很久,老广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陈望啊,你真的做到了。”
我把钱分成两堆。
一堆大的,一堆小的。
我把小的那堆,推到老广面前。
“广叔,这是你的。”
那一堆,大概有三千块。
老广愣住了,随即把钱推了回来。
“不行不行,我不能要。这都是你的本事,我就是搭了把手。”
“广叔,没有你,我早就被大金牙打断腿了。没有你,我也找不到这个机会。这钱,你必须收下。”我的态度很坚决。
我们推来让去,最后,老广收下了一千块。
他说,够他养老了。
剩下的,一万七千块。
我的人生第一桶金。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邮局。
我给家里汇去了一千块。
附言上,我只写了七个字:
“爹,安心养伤,有我。”
然后,我给自己买了一身新衣服。
从里到外。
当我穿着崭新的白衬衫和蓝色的确良裤子,走出商店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是换了一个人。
我不再是那个在垃圾堆里刨食的拾荒者了。
我对着街边商店的橱窗,看着里面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十八岁的少年,脸上还带着一丝稚气,但眼神里,已经没有了迷茫和怯懦。
取而代之的,是坚定和自信。
我没有立刻离开深圳。
我用剩下的钱,在华强北附近,租下了一个小小的门面。
那个时候的华强北,还远不是后来的“中国电子第一街”。
它只是一个刚刚兴起的电子元器件交易市场,到处都是机会和可能。
我开了一家小小的电子元三极管的店。
名字就叫,“望达电子”。
我希望,我的未来,能够通达。
我把老广请了过来,让他帮我看店。
他一开始不肯,说他一个捡垃圾的,哪懂什么电子。
我说:“广叔,你不用懂。你只要坐在那里,帮我镇住场子就行。”
老广最终还是答应了。
他戒了旱烟,换上了我给他买的新衣服,每天坐在店里喝茶看报纸。
还真有几分老板的样子。
而我,则发挥了我的专业特长。
我虽然错过了高考,但我脑子里的知识没有丢。
那些曾经让我头疼的物理公式和电路图,现在都变成了我最宝贵的财富。
我能看懂各种复杂的电路图,能分辨出不同元器件的优劣和用途。
很多来进货的老板,都喜欢跟我聊天。
因为我总能给他们提供一些专业的建议。
我的生意,很快就走上了正轨。
我不再需要去捡垃圾了。
但我偶尔,还是会骑着那辆破三-轮车,在深夜里,去那些我曾经战斗过的地方转一转。
我看到了更多像我当年一样,怀揣着梦想和不安的年轻人,从全国各地涌来。
他们在工地上挥汗如雨,在流水线上日夜不休,在城市的角落里挣扎求生。
深圳,就像一个巨大的熔炉。
它用最残酷的方式,淘汰掉弱者。
也用最慷慨的方式,回报着那些敢于拼搏的强者。
有一天,我在一个快餐店里,又碰到了大金牙。
他没认出我。
他和他那几个老乡,正围着一张桌子,大声地划拳喝酒。
他的那颗金牙,在灯光下依旧晃眼。
但他的脸上,已经有了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沧桑。
我默默地吃完了我的饭,起身离开。
我没有恨他。
我们都只是这个时代浪潮里,一粒微不足道的沙子。
为了生存,我们都用尽了全力。
只是,我们选择了不同的路。
一九八四年的春天,我回了一趟家。
我爹的腿已经好了很多,可以拄着拐杖下地走路了。
我娘的头发,好像也黑回来了一些。
我把我挣的钱,都交给了我娘。
我娘抱着那沓钱,哭了。
这次,是喜悦的泪水。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也变了。
他们不再用那种同情和惋惜的目光看我。
他们说,陈望出息了,在外面发了大财。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一路走来,我经历了什么。
离开家那天,我又去了一趟我的高中。
学校还没开学,校园里空荡荡的。
我走到了我曾经的教室,从窗户往里看。
黑板上,还留着高考前老师写的标语:
“拼搏一百天,改变一生!”
我看着那行字,笑了。
是啊,我错过了那一百天。
但我用另外一种方式,改变了我的一生。
我没有成为一名大学生,一名科学家。
我成了一个商人。
一个从垃圾堆里,捡到了自己人生第一桶金的,深圳商人。
这或许不是我最初的梦想。
但这是我用自己的双手和大脑,为自己闯出的一片天。
我回到深圳,继续经营我的小店。
生意越做越大。
我从一个柜台,做到了一个门面,又从一个门面,做到了好几个门面。
我开始自己跑去香港进货,接触到了更多更新的电子产品。
我的人生,就像深圳这座城市一样,每天都在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
我很少再想起高考那件事。
那段经历,就像一道伤疤。
它曾经很痛,但愈合之后,它就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提醒着我,我是如何从绝望中,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站在华强北川流不息的街头,看着那些闪烁的霓虹灯,还是会有些恍惚。
我依然记得,那个在垃圾堆里,被碎玻璃划破手指的少年。
我依然记得,那个面对一锅金灿灿的沉淀物,喜极而泣的自己。
我的人生,没有起承转合的剧本。
它更像是一场混乱而真实的即兴演出。
我错过了开场,却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迎来了我的高潮。
至于结局?
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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