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人鸦》读后感》小技巧请记住这五点。（精选5篇）

更新日期:2025-05-20 19:11

写作核心提示：

写一篇关于《人鸦》读后感的作文，需要注意以下事项：
1. 理解作品主题：首先，要深入理解《人鸦》这部作品的主题思想，包括作者想要传达的核心观点和情感。这有助于你在作文中更好地阐述自己的观点。
2. 分析人物形象：在作文中，要分析作品中的主要人物形象，包括他们的性格特点、行为动机以及他们在故事中的成长变化。这有助于展现你对作品的理解和感悟。
3. 概括故事情节：简要概括《人鸦》的故事情节，包括主要事件、人物关系和冲突。这有助于读者对作品有一个大致的了解。
4. 表达个人观点：在作文中，要表达自己对《人鸦》这部作品的理解和感悟，包括你对作品主题、人物形象、情节等方面的看法。可以结合自己的生活经历和价值观，提出自己的观点。
5. 运用修辞手法：在作文中，适当运用修辞手法，如比喻、拟人、排比等，使文章更具表现力和感染力。
6. 注意文章结构：一篇优秀的读后感作文，应该具备清晰的结构。通常包括引言、主体和结尾三个部分。引言部分简要介绍作品，主体部分分析作品，结尾部分总结观点。
7. 语言表达：在作文中，要注意语言的准确性和流畅性。避免使用口语化、模糊不清的词汇，尽量用简洁、生动的语言表达自己的观点。
8

读《红》札 记

文/范周堂

◎ 该札记以短章的形式阐述了一位红学爱好者的真知灼见。内容涉及《红楼梦》思想性、艺术性的探讨以及对贾宝玉等十四个主要人物的分析。

◎ 青埂峰 大观园 补天 除弊

孤标傲世 热面冷心 名士风度

◎

一

“茅椽蓬牖、瓦灶绳床”但又恃才傲物、睥睨一世的曹雪芹成就了空前绝后的文化勋业。毛泽东主席曾经断言，《红楼梦》是我中华民族独一无二的傲世资本。堪笑今世浮躁之辈，胸无大志，鼠目寸光，唯知口体之奉，唯知车子房子，竟然认定“孔方兄”多多才算辉煌人生的象征，何其陋！

二

追溯雪芹的大作印行未久，知识界即舆论哗然，至有“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枉然”的俗谚产生。物换星移，岁月流迁，《红楼梦》之无穷魅力愈益彰显出来。今天的中国人几乎家置一编，“爱玩鼓掌，读而艳之”。该著早也声传海外，誉播全球，令风俗殊隔的异国读者为之倾倒。灯窗雨夕，一卷在手，世虑顿除，温馨顿生，真可领略人生与历史的无穷启迪，真能窥见博大辉煌的中华传统文化的奇观。

三

曹雪芹的高祖父曹振彦为贡士，做过知州、知府等文官；曾祖父曹玺，荣膺康熙朝江宁织造，被誉为“读书洞彻古今、负经济才、兼艺能”的人物；祖父曹寅，文学政事兼美，康熙帝南巡时凡四次主持接驾大典，又曾奉敕编纂《全唐诗》。其世代书香钟灵毓秀的家学渊源，可谓东岳难量其峻、北溟难测其深呵。

四

《红楼梦》的主题思想是反封建。她以宝黛悲欢离合为主线，以贾府兴衰际遇为副线，批判的锋芒直指清代雍正乾隆年间宫廷与官场的黑暗、贵族阶级的腐朽，并对封建的婚姻、科举、奴婢、等级诸制度，并对与此相适应的孔孟之道和程朱理学，做出了淋漓尽致的控诉与鞭挞，放射出初步民主主义理想的瑰丽光芒。

五

在正式故事开启之前，作者加了“葫芦僧乱判葫芦案”的楔子，大有深意。葫芦者元曲中“葫芦提”一词的简化，糊里糊涂之谓也。寓腐败朝廷为“葫芦庙”，贾雨村为只认“护官符”、不认大恩人的“葫芦官”，献计者“葫芦僧”，结局是英莲“应怜”、冯渊“逢冤”、是非颠倒、冤抑难申的“葫芦案”。

六

我不经意间将曹雪芹与鲁迅联系起来，我想到了《狂人日记》。甄士隐——真事隐——“吃人”是也；贾雨村——假语存——“仁义道德”是也。

七

且看主子们如何奢华：秦可卿死去，贾珍不惜重金，买得“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声如玉石”的棺材板；达官贵人来吊唁，出殡的队伍摆了三四里。为迎接元妃归省，修造了“天上人间诸景备”的大观园；仅成立家庭戏班子，耗费白银至五万两。山珍海味的食馔花样翻新，层吃不穷。刘姥姥慨叹：“这一顿的糜费，够庄稼人吃一年！”

八

且看主子们如何淫荡：父子聚麀 、叔嫂通奸、翁媳苟且、婶侄暧昧。寡廉鲜耻，安之若素。贾太君竟为子孙们辩解：“从小儿世人都打这么过来”；贾蓉更找到历史根据：“连汉朝和唐朝，人还说‘脏唐臭汉’，何况咱们这宗人家！”

九

温柔富贵乡乐则乐矣，奈空虚无聊何？弹琴下棋、作画吟诗、描鸾刺凤、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皆是破闷之法。

十

宝玉幼时观《西厢》，即种下反封建的根苗；贾门男性的腐化，引发他对世俗须眉的痛恨；诸多红颜的薄命，唤起他对巾帼裙钗的同情；他引蒋玉菡等下层优伶为知己；他最厌峨冠礼服贺吊往还等事，视醉心仕途者为“国贼禄鬼”，指斥孔孟程朱为“混帐话”；合族不容而黛玉独为知音，遂酿成叛逆家庭、叛逆礼教的爱情大悲剧。

十一

毋庸讳言，《金瓶梅》乃《红楼梦》的祖宗。惟是化低俗为高雅，化肤浅为深邃，化腐朽为神奇，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十二

《红楼梦》是写实的典范。作者于首回即开宗明义，该书之“离合悲欢、兴衰际遇”，皆“追踪蹑迹，不敢稍加穿凿，徒为供人之目而反失其真传。”稍有艺术细胞的人，都会感受到《红》中至为浓郁的生活气息，至为逼真的典型形象，至为实在的活动场景，每每不自觉地为虚构的人物唏嘘感叹、动情潸然。这都是写实的魔力所致。

十三

《红楼梦》是写意的典范。曹雪芹以诗情、诗笔写小说，采取象征手法，借助意境的烘托表现人物的神韵，达到美仑美奂的艺术效果。提及贾宝玉，便会想到“无材补天”、碐磳奇兀的石头；潇湘馆窗外有千百竿翠竹遮映，正是林黛玉孤标傲世、不为俗屈风骨的写照；蘅芜院内如“雪洞一般”，暗示着薛宝钗克己复礼、近似“无情”的冷艳；踏雪探梅于栊翠庵，恰好成为妙玉内心孤寂、幽芳自赏之性格隐喻。

十四

至于《红楼梦》被誉为“百科全书”，更是众见略同。它密切结合人物塑造和情节推移，广泛汇集了我们民族诸如礼俗、宗教、园林、工艺、医药、戏曲、诗词唱和、饮食烹调、茶道、服饰等等领域的学术成果，其博大精深为其它小说所不可企及。例如关于大观园的园址选择、整体格调、障景、借景、内部布局以及题字艺术，见解之透辟精当，足以成为后世园林造景的借鉴和蓝本。

十五

《红》之结构，既非“竹节蛇”式如《水浒》，亦非“豆腐干”式如《三国》，它是以宝黛爱情为经，以贾府兴衰为纬，再将生活彩线来回交织于网眼，织就了五彩斑斓的巨锦；《红》之结构，绝少奔泻直下，一览无余，总如小桥流水，曲折多弯，转瞬间隐而不见，忽又柳暗花明，尽收眼底。叹叹！

十六

时而神话，时而现实；时而青埂峰，时而金陵苏州；时而太虚幻境，时而大观园。扑朔迷离，神秘莫测。

十七

总体结构的“界划”，无论旧红学家的二十一段说，今人周汝昌的“九九说”，都未免牵强之嫌。准确的表述应是：《红楼梦》写了四季的嬗变，即鲜花着锦的春，烈火烹油的夏，萧瑟肃杀的秋，最后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冬。

十八

“一阴一阳之谓道。”元春省亲后写花解语、玉生香，大场面接着小场面；尤二姨金逝后写桃花诗、柳絮词，俗场面接着雅场面。

十九

看似曲，看似繁，看似淡，但却曲而不乖，繁而有章，淡而味深，是为《红》之情节艺术。如《嫌隙人有心生嫌隙》仅半回书五千字，掀波澜凡四起四伏二十一折始归平静，是“曲而不乖”之一例；可卿葬礼，先后写到凤姐托梦、宝玉吐血、众人哭灵、尤氏犯疾、阴阳择期、和尚打醮、贾珍买棺、瑞珠触柱、贾蓉捐官、凤姐理丧、八公送殡、四王路祭、宝玉路谒、村舍打尖、凤姐弄权、秦钟得趣，是“繁而有章”之一例；至于“淡而味深”，更是不言自喻，除了元春归省、贾宅被抄等大场面，通部所表，皆是回味无穷的“老婆舌头”。

二十

瑕瑜互见，方显真实。试看黛玉多病，宝钗嫌丰，湘云咬舌，鸳鸯有斑。岂野史中满纸沉鱼落雁、羞花闭月之描写所可及耶？

二十一

贾赦之奢，贾政之谨，贾敬之妄，是其别；迎春之懦，探春之敏，惜春之介，是其别；贾珍之凶，贾琏之荡，是其别；宝玉之雅，贾环之顽，贾兰之顺，是其别；黛玉之真，宝钗之贤，湘云之豪，妙玉之矫，是其别；乃至焦大之忠，包勇之侠，是其别。等等，等等，绝无雷同。

二十二

试看贾政参见元妃时那段含泪对白，什么“臣，草莽寒门，鸠群鸦属之中，岂意得征凤鸾之瑞？”什么“此皆山川日月之精奇、祖宗之远德钟于一人，幸及政夫妇”，什么“贵妃窃勿以政夫妇残年为念”，等等，折射出封建的纲常名教是何等的矫柔、虚伪、腐朽、滑稽、可哂！

二十三

在曹雪芹看来，人间爱情的建立，须经过漫长的心灵交流过程，方可达到水乳交融、心心相印之境界。相形之下，以往小说那一见钟情、遂许终身的描写委实荒唐可笑，大不近情理。因是之故，宝黛之间历经多少误会、多少口角、多少解释、多少欢合，所谓“你证我证，意证心证”，才臻于爱的成熟。每读“飞燕泣残红”、“诉肺腑”、“黛玉题帕”诸章节，觉得人生真挚的性爱具有至高无上的价值，无论怎样煊赫的富贵功名也不得比拟它的珍贵。

二十四

宝黛之外，又有贾蔷椿龄之爱、小红贾芸之爱、司琪潘又安之爱、尤三姐柳湘莲之爱等。基于个人身世、社会环境、人文素养、性格气质以及门第观念、经济条件诸因素的差异，上述人物表达爱情的方式各各不同。

二十五

宝玉曾以谈禅的形式表示对黛玉的忠贞：“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同时却又真诚地爱着其他诸多女孩子。这种“泛爱”，是与他反“男尊女卑”的叛逆性格相通的，但也折射出封建士大夫亵渎红粉的劣根性。

二十六

触景寄情，反复推求，宝黛所同。唯是前者“情不情”、后者“情情”罢了。例如宝玉，病愈后至沁芳桥堤，见杏树花落子结，遂感喟辜负了杏花；又想邢岫烟择婿待嫁，不出两年便也“绿叶成荫子满枝”；再几年，未免乌发如银红颜似槁；忽见雀儿飞至，又推想此鸟当杏花开时定然曾来，今见花落故也乱啼——可恨公冶长不在眼前不能问他，但不知明年花发时斯鸟可来再会否？《红》之意味隽永的写景艺术，于此可见一斑。

二十七

在《红》中，诗歌地位极端突兀。披阅前八十回，诗、词、曲、赋、歌、谣、诔、谚、对联、灯谜、酒令凡一百九十余首，令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此是中外古今小说中绝无仅有的奇观。

二十八

文学史总归“代有偏胜”。不少人曾说《红》之诗歌逾越了唐诗宋词元曲，却有溢美之嫌，似乎脱出了“分寸感”。然则《红》之诗歌何以令读者倾倒？盖在于这些拟作“诗如其人”，对深化主题思想、刻画人物形象、蕴涵人物性格、暗示人物命运发挥了“最佳配角”的作用。

二十九

《大观园题咏》乃一组“应制诗”，自然难脱“颂圣”之格，最易束缚了个性。但看宝玉咏潇湘馆的《有凤来仪》中“堪宜待凤凰”句，明颂乃姊却暗颂阿颦；薛宝钗之《凝辉钟瑞》，则对这位“贤德妃”极尽恭维，“芳园帝城”、“华日祥云”、“宸游夕”、“归省时”等等措词，实在令人发腻。

三十

菊乃花之隐逸者。阿颦不脱“情痴情种”、“逸士高人”的模子，“魁夺菊花诗”便成为必然。试看“圃露庭霜”的寂寞，“孤标傲世”的风骨，“绕篱欹石”的沉吟，“满纸自怜”的闺怨，“喃喃负手”的叩问，“和云伴月”的梦游，“醒时幽怨”的泣诉，“衰草寒烟”的徬徨，真可谓才华信美多娇，引宝钗湘云竞折腰！

三十一

宝黛诗作堪称“双璧”，谁也不得企及。然则宝公于“须眉浊物”中总是才藻呈雄，到了脂粉队里却每每毫无例外地故意“落第”。试看他的“题对额”、他的“姽婳词”、他的“芙蓉诔”，是何等大手笔？

三十二

十二钗判词虽与《推背图》相类，却非单纯的“情节预告”，而是将生活哲理、人物感情参透其中。至于那不囿生旦净末之别、南北九宫之限的十二首“自度曲”，更是摇曳多姿，一咏三叹，把叙事、抒情、议论有机融铸起来。

三十三

《红》之诗歌中，又有与情节联系看似不甚密切，实则为塑造人物所必须的若干抒情专章。如《葬花吟》、《秋窗风雨夕》、《桃花行》、《柳絮词》便是。

三十四

《葬花吟》凡二十六韵，以缠绵悱恻、回环反复、哀艳凄绝之格调，成为诸多抒情诗中最美丽的艺术奇葩，也成为《红》中所有诗歌的压卷之作。试看“红消香断有谁怜”的哀叹，“不管桃飘与李飞”的愤懑，“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抗议，“随花飞到天尽头”的希冀，“质本洁来还洁去”的自誓，读罢宁不感触到颦卿乃至一个时代灵魂的震颤？

三十五

《葬花吟》创作的直接诱因是“闭门羹”，时间背景却是“饯花”——“芒种一过，便是夏日了，众花皆卸，花神退位，须要饯行。”个中三昧，脂批一语道破：“《葬花吟》是大观园诸艳之归源小引”。

三十六

淡中雅，淡中艳，淡中奇，淡中有诗意，乃《红》之语言本色。例如捉弄刘姥姥的“群笑图”、猜谜夜宴上的“闷坐图”、赵姨娘挑唆贾政盘查宝玉前的“夜读图”、芦雪庵联诗前的“淑女大嚼图”，真是去尽铅痕，专事白描，却又天然俏丽，充溢着浓郁的诗意。

三十七

《红》之人物语言处处不脱性格轨道，只要一开口，即是鲜明的“这一个”。如宝玉语言之“似傻如狂”，黛玉语言之尖刻真率，宝钗语言之冷淡凝重，凤姐语言之鄙俗机巧，等等。

三十八

如果说通部皆是平淡的“老婆舌头”，则“试才题对额”半回书，却写得词藻靡丽、高华典雅。这是因事因人制宜，势所必至，理有固然。这段“大观园记”最好背诵下来，方才释怀，方才解瘾。无论司马迁班固，无论唐宋八大家，皆不得压倒这种文采风流。

三十九

贾宝玉是何等人？红学界迄今见仁见智，莫衷一是。请看脂批的无奈：“说不得贤，说不得愚，说不得不肖，说不得善，说不得恶，说不得正大光明，说不得混帐恶赖，说不得聪明才俊，说不得庸俗平凡，说不得好色好淫，说不得情痴情种，恰恰只有一颦儿可对，令他人徒加评论，总未摸着他二人是何等脱胎，何等骨肉。”

四十

再看高续第一百二十回贾政的慨叹：“大凡天上星宿，山中老僧，洞里的精灵，他自具一种性情。你看宝玉何尝肯念书，他若略一经心，无有不能的。他那一种脾气也是各别另样。”

四十一

笔者以为，贾宝玉应鉴定为“情痴情种”与“逸士高人”相融合的极端典型。诚然，“十二钗”以及秦钟、柳湘莲、蒋玉菡、北静王等皆属“正邪两赋而来一路之人”，但谁也不及宝玉形象之丰满、之深邃、之神奇！

四十二

关于宝玉的前身，曹雪芹编造了两个褒贬判然的神话：一是无材补天的顽石，一是用甘露浇活绛珠草的赤瑕宫神瑛侍者。这就注定了他是“补天”与“除弊”集于一身、反封建的深刻性与不彻底性集于一身的人物。

四十三

然而宝玉性格既打着鲜明的时代烙印，又放射出永恒的光芒。若拿反封建的标签给他乱贴，说他向“三纲五常”中的哪一纲宣战，又向哪一常妥协，此种看法显失贴切。贾宝玉就是“神彩飘逸，秀色夺人”的贾宝玉，打从诞生之日起，即深受广大读者关注；直至今天，岁月的流逝丝毫也未减弱他那迷人的光辉，不少人为他悲伤，为他欢欣，为他倾倒，为他唏嘘感叹。这种典型人物的超时空性，应当成为定论。

四十四

长期的“你证我证，心证意证”，迨到赠帕和题帕，终于把宝黛爱情推到光辉的顶点。然而现实环境是无情的、残忍的、险恶的、令人窒息的。面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封建婚姻的铁律，宝黛之爱的结局只能是虚幻的“水中月”、“镜中花”。“林黛玉焚稿断痴情，薛宝钗出闺成大礼”，宝玉最终得到的，乃是无爱的婚姻与无婚姻的爱。

四十五

每逢碰了钉子，宝玉就会参禅；钉子愈多则禅味愈浓。这表明他身上本自有种清奇的禅味。待到“苦绛珠魂归离恨天”，待到“大故迭起，破败死亡相继”，待到“寒冬噎酸齑，雪夜围破毡”的苦况加身，他终于痴情变无情，爱人变憎人，由被僧道携来领略尘世风月走到又被僧道度脱出离了尘世的苦海。此系宝玉式叛逆的必然归宿。

四十六

脂批云：“三次锻炼焉得不成佛作祖？”盖由女娲氏补天时无材入选，遂成顽石，此一次锻炼也；青埂峰下悲号惭愧，凡心偶炽，此二次锻炼也；尝遍情缘滋味，因色，此三次锻炼也。

四十七

然而最不耐寂寞的贾宝玉终于迈进了最寂寞的禅房，却不得拿简单的看破红尘作解释，乃是植根于复杂深刻的社会历史原因。他是由时代思潮的剧烈震荡、脱出旧的生活轨道、对现存秩序表示怀疑与否定、却又无力推翻也无意推翻现存秩序、内心充满无可奈何的感伤主义、最终被社会抛出来的多余的人的艺术典型。

四十八

林家在四大家族之外，林如海的盐政官已是“五世而斩”的“列侯之泽”，黛玉也自白她是“贫民的丫头”。加以寄人篱下，无母可恃，无父可怙，便铸成她特别自卑又自尊的性格。这从“送宫花”以及与钗、湘、探、凤等的日常共处中每每彰显出来。

四十九

颦卿的率真当是她“一片冰心在玉壶”的纯洁晶莹人格之主要表现。她聪慧过人，明察秋毫，却不屑顾忌说话的“时、位、中、应”，总是于无意中得罪人，似乎显得“尖刻”、显得不谙“人情练达”。但是唯其真，方知其善、其美。此系阿颦性格的“微瑕小疵”吗？否，这是对“假作真时真亦假”、尔虞我诈无休止的肮脏世俗的轻蔑与抗争！

五十

阿颦对刘姥姥的挖苦嘲弄作何解释？这里用得着毛泽东的话：“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黛玉处在精神压抑但却物质丰厚的侯门，自然不曾体验底层农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艰辛，加之她的才女清高，便难免有口无心地比这位目不识丁的村妪为“母蝗虫”。

五十一

阿颦的眼泪秋流到冬，春流到夏，最后泪尽而逝。对此现象，曹雪芹诠解为“还泪”的神话。其实，这是她父母双亡的生活遭遇、爱情受阻的灵魂摧残、加以多愁善感的才女性格所致。她的心扉总是难于对书中人物敞开，甚至难于对情人贾宝玉完全敞开，宝黛间总在反复试探、反复印证、反复口角、反复误会，而每次“冲突”都伴着珠泪涟涟。这是忧伤的郁结，也是忧伤的释放。

五十二

当黛玉那金子般珍贵珠玉般晶莹的心被无尽的忧伤撕得粉碎的时候，当眼泪也承当不起忧伤载体的时候，感情的宣泄便表现为诗。这即是阿颦的诗作篇目最多、立意最新、辞藻最美、在《红》中独领风骚的原因。

五十三

薛宝钗貌比杨玉环，体态丰腴，洁白如雪。她的学问才华又与黛玉并驾。但她是一位清醒的现实主义者，她认定人的生存能力乃是涉世本领之首要。她深谙宝玉的终身大事必由贾母做主，于是时时处处承欢这位老妪，以至点菜点戏等细微处亦不马虎；她团结大观园中所有的小姐、丫鬟，凤姐之黠、黛玉之慧、湘云之豪、袭人之奸，皆在所容；及至与阿颦的角逐日益明朗化，她竟耍尽手段与之“互剖金兰语”，致令对方上了圈套；她对白金钏自杀、柳湘莲遁世这样的大变故处之淡漠，实足体现了“热面冷心”的狠毒人格。

五十四

贾宝玉、王熙凤是为《红》之两大基本角色，前者主演悲欢离合，后者主演兴衰际遇。大约因为贾宝玉太雅太神秘、王熙凤太俗太现实的缘故，真使人感觉阿凤形象的塑造似乎更显丰满和生动，其性格涵盖着更为广阔的社会背景与生活内容。

五十五

王熙凤、薛宝钗同属炉火纯青却又南辕北辙的两位生活技术家。前者显山露水，后者藏愚守拙；前者开拓型、经验型，后者保守型、学问型；前者境界偏狭，后者境界高远。

五十六

阿凤承欢贾母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随时随地花样翻新、层出不穷，却又审时度势，庄谐得体，一次一个样，决然不会重复。这种出于客观需要而非真情流露的精彩表演，委实出神入化，令人叹为观止。

五十七

凤姐又是充溢着生活情趣的人。妯娌姊妹丛里，她总以新鲜趣谈赢得满堂彩，成为大家娱乐的中心；见到尤氏李纨，她最会撒娇；螃蟹宴上她竟不分长幼尊卑与丫头们笑作一团；芦雪庵即景联诗，她也附庸风雅地凑了那句“一夜北风紧”。这是她作为总理家政角色日理万机后的暂时放松，是她巾帼少妇真面目的一瞥。

五十八

尽管面对贾氏家族主子间、奴才间、主奴间、嫡庶间“一个个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错综纠葛，凤姐以其万种心眼、三寸肉舌、杀伐决断、超常本领，平息着场场相接的矛盾，但是新的矛盾层出不穷，且愈演愈烈，正所谓“剪不断、理还乱”。聪明绝顶的阿凤很快看透了贾氏覆灭的不可避免，她无力也无意回天，于是置家族厄运于不顾，尽力搜刮以肥己，遂变成将贾府从内里挖空的蛀虫。无阿凤则局面不可维持，有阿凤则加快着颓败的到来。这便是封建末世的无奈。

五十九

阿凤害死尤二姨事件，最集中显现了她的“厚”与“黑”。赚园前的甘言蜜语，入园后的体贴安慰，打胎前的焚香祈祷，金逝后的假意哭泣，以至忌日的提醒贾琏，皆是“厚”；密令亲信折磨，唆使张华告状，挑拨秋桐使气，以至死后骗贾母勒令贾琏不许土葬，皆是“黑”。李宗吾的学说，每引曹操刘备孙权为证，其实王熙凤才是厚黑的活标本。

六十

王熙凤曾经自白，她“从来不信什么是阴司地狱报应”。岂止宗教，她把封建的法律道德统统打得稀巴烂。但是切记，她不是叛逆者的对之否定，她是“扬弃”，即不用之于自律却用之于律人。请看她对贾琏偷娶尤氏的声讨：“国孝一层罪，家孝一层罪，背着父母私娶一层罪，停妻再娶一层罪！”畏哉阿凤三寸舌，将纲常名教背得滚瓜烂熟啊。

六十一

只顾“小我”不顾“大我”的王熙凤终归是贾府这棵大树上的猢狲。待到贾氏势败，贾母殡天，她终于罹罪被押到狱神庙，出狱不久即拿着贾琏的一纸休书孤零零哭回金陵。这是封建末世男权社会的法则使然，而非高氏续书所谓“冤魂索命”的因果报应。呜呼阿凤，可恨亦可怜！

六十二

不同于林黛玉的叛逆和薛宝钗的卫道，史湘云是站在世局之外的人，即所谓名士风度。她那滔滔不绝的挥洒谈吐，待人接物的纯真直爽，给人的感觉似乎欠缺城府，实则是对世俗利害的超脱。她既表现出割腥啖膻的大嚼，醉卧芍药裀的憨态，一到赋诗填词偏又锦心绣口、丽句迭出。语云：“是真名士自风流”，舍斯人其谁与配？林、薛、史各走一极，三足鼎立，又是曹雪芹的匠心。

六十三

然而史湘云决不会是胸无纤尘的洒脱飘逸，她毕竟生存于父母双亡、叔婶是赖的家庭，她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炎凉世态、冷暖人情对灵魂的冲击，她自己心造的枕烟霞而啸傲山水的高蹈境界对于排解人生烦闷诚然有效但也有限。这种矛盾和无奈，集中蕴含于她的诸多诗篇里，如柳絮词、凹晶馆中秋联句等等皆是。

六十四

史湘云的婚姻实在是恩爱缠绵的昙花一现。她嫁给了“才貌仙郎”卫若兰，可惜好景不长，佳婿病逝，“云散高唐，水涸湘江”。于是她又回到封建礼教那里去，步起李纨式青春孀居的后尘来。虽说是“英豪阔达宽宏量”，奈独夜青灯何？叹叹！

六十五

妙玉列十二钗正册中，与宝黛并称“红楼三玉”，足见她的尊贵与高雅。祖上也系诗书仕宦之族，因她自小多恙，买了许多替身皆不中用，于是无奈入了佛堂，准其带发修行，方才病愈。她大约不过七八岁出家于苏州吴县玄墓山之蟠香寺，十七岁来长安都中西门外牟尼院，十八岁应聘入大观园栊翠庵。

六十六

妙玉的故事着墨不多，连同高鹗续作凡七次描摹，即品茶、赠梅、飞贴、联句，以及走火入魔、失玉扶乩、惨遭劫难等。上述情节，着力刻画了这位既美且才的女子如何在袈裟下呻吟、打熬、挣扎、觉醒，如何从故作矫情到摒弃矫情，如何从作茧自缚到走向红尘的过程。她是“薄命司”中又一独特形象，她的悲剧结局是对礼教与宗教的双重批判。

六十七

“俊眼修眉、顾盼神飞”的探春在贾氏三春中出类拔萃，在十二钗中独具风姿。她心忧家运，志在“补天”，是集懔然难犯的威严、果断精明的才干、睿智深邃的见识于一身的人物。

六十八

探春有一篇“邀约建社”的信笺，读罢令人惊叹叫绝。她喜欢“真卿墨迹”，企慕“东山雅会”，文采风流中隐寓着巾帼不让须眉的壮志。这段文笔绝非闲闲点缀，乃是她尔后理家时大展奇才的草蛇灰线。脂批云：“起社出自探春意，作者已伏下回兴利除弊之文也。”

六十九

迨至阿凤病倒，王夫人失了臂膀，这位有政治风度的“三姑娘”，自然被推到理家的前台。她对吴新登媳妇刁难的果断处置，对赵姨娘混闹“议事厅”的妥当平息，突兀显现了精明干练的理政才华。接着是成竹在胸地向阿凤开刀，先之以蠲免诸项不合理开支，继之以承包大观园，为日渐拮据的家族带来有限的希冀。

七十

“才自精明志自高”的探春虽然“兴利除宿弊”，企图挽狂澜于既倒，但是病入膏肓的贾门委实到了无可救药的崩溃前夜，不但难于振作，且盗案频发，死亡相继，“种种不善，在在生事”。面对奴隶犯上的“斩不断”，混乱秩序的“理还乱”，贾探春“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迨到抄检大观园时，这位地主阶级的预言家慨叹：“‘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呢！”

七十一

如果说贾宝玉是由多情走到无情，贾惜春则是天生的奇僻与孤介。她的第一幕戏便是与水月庵的小姑子智能玩耍，可巧周瑞之妻送来几束宫花，她当即自嘲倘或明日剃了头发，花儿怎么戴；她每于热闹场中处以冷峻；她总讪笑林黛玉沉溺痴情糟蹋千金躯是为看不破。迨至“杜绝宁国府”时她与尤氏那段斩钉截铁的对白，愈加表现了心恨意恨、百折不回的耿介孤独僻性。她的走到皈依佛门、独卧青灯的结局绝对是必然的。

七十二

香菱是甄士隐的女儿，其聪慧绝顶自不待言。她幼年罹拐骗之厄，后来沦落薛家，备受薛蟠夏金桂之蹂躏摧残。她只是在寓居大观园、跟着阿颦学诗的日子里得到了暂时的欢乐和惬意。中国是诗的国度，诗乃系抚慰人生五内累累伤痕、重重斑迹之圣药，信然。

七十三

花袭人的品格极似宝钗，她是随时得体、心地阴毒、最善自保的一位了不起的奴婢。她与宝玉早有奸情，却能瞒天过海，赢得贤良端正之形象。岂但如此，她还诬陷冰清玉洁的晴雯为妖，竟被王夫人视为顾命，被薛宝钗倚为元臣。细数起来，黛玉、晴雯之惨死，芳官、司棋之驱逐，蕙香、秋纹、麝月之离间，皆与此人暗中作祟难逃干系。叹叹！

七十四

平儿的有名无姓无疑是出身贫贱的印记。她的相貌作者从略，读者仅从贾母口中得知是个“美人胎子”。就是这样一位名分卑贱的侍妾，其处事处人却显现出惊人的才华，她最善于以圆转巧妙的语言将各种尖锐复杂的生活矛盾抹得平平。

七十五

平儿瞒着贾琏替凤姐放账，又瞒着凤姐为贾琏的淫荡保密，其用意绝非笼络琏凤，戏玩琏凤，她断然无此野心，她只是在琏凤间觅得一条活命的君子路而已。当探春主持家政拿阿凤作法时，平儿妙语连珠，既不拂三姑娘之意，又不逆凤姐之志，在场的宝钗叹服得五体投地，问她的“牙齿舌头是什么做的”？当阿凤发现贾琏与多姑娘苟且向放哨的丫头大打出手时，平儿那句“仔细奶奶手疼”的谐语一下子平了凤姐之怒，救了丫头遭打之厄。还如“判冤决狱”，着力刻画了她瞒着阿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行权本领。她的善避嫌善调停事例多多，类皆如此。

七十六

水蛇腰、削肩膀、眉眼酷似林黛玉的晴雯，是大观园内身为奴才却无丝毫奴性的一朵红颜无比的“野玫瑰”。她在最需要低头走路的贾宅总是昂扬起高贵的头颅，她的叛逆性格与贾宝玉达到心灵的完全契合，彼此产生了真挚高洁的情谊。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当王夫人派人抄检大观园时，她因平日树敌过多而成众矢之的，王善保之妻等坏蛋趁势告倒了她，竟诬陷她为引坏宝玉的狐媚妖精，遂遭不白之奇冤，被驱逐出大观园，落得个“抱屈夭风流”的悲惨下场。

七十七

贾母安富尊荣且糊涂昏庸，每每被阿凤所欺哄瞒骗而心安理得。彼宝黛之情乃为心中、目中、意中、念中、哭泣中、幽思梦魂中悱恻缠绵固结莫解之至情，举族皆知唯独贾母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竟武断地力主“金玉缘”而毁弃“木石缘”，卒铸成黛死、钗寡、宝玉出家之惨局，岂非贾母刚愎自用之过哉！

七十八

刘姥姥三进荣府，是为贾氏由盛到衰的见证人。她身份卑微而应世老辣，周旋侯门而举止得宜，卒能发诸金帛以归，实乃玩弄阿凤贾母于股掌之上。迨至后来脱巧姐于劫难，又突出显现了她投桃报李的侠肝义胆。

◇范周堂，男，1959年生，汉族，陕西岐山人。助理馆员。曾供职陕西省岐山县京当镇人民政府文化干事。现已退休。业余从事诗文创作与书法多年，同时潜心研读《红楼梦》为乐。

大清第一情种：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时值暮春，京城刚刚泛绿的林中，几株红杏盛开着花儿。大清权臣纳兰明珠的府上，来了位杭州的女客。

舒穆禄雪梅小姐芳龄十四，她的母亲纳兰氏是纳兰明珠的胞妹，日前刚刚病故，而父亲舒穆禄庆吉也在不久前赴任南京途中遇难去世。父母双亡、孤苦伶仃的她，应舅家，到京城寄居。

舒穆禄小姐下了桥进门，一路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金碧辉煌的偌大相府。

入目皆是朱甍碧瓦，雕梁画栋，穿过一处两旁对称的游廊，挂着鹦鹉、画眉等各样珍贵的鸟雀，一派莺歌燕舞。不远处，连片碧波兰亭的造景园林，颇具江南韵味，可大略窥见主人品味。

果然是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

来到一处上房门口，几位艳妆丽服的丫鬟笑着迎出来：“瞧！这不来了么？夫人正惦记着姑娘呢。”

舒穆禄雪梅与觉罗氏夫人，也就是她的舅母说过好一番家常话后，房门外间忽然传来一声传报：“冬郎公子来了。”

大步跨进来的贵公子，正是纳兰明珠的长子——纳兰性德，小名冬郎。

四目相对，舒穆禄小姐却又迅疾垂下了双眸，终还是忍不住不时偷眼瞧着。纳兰性德在母亲的引见下，笑着向舒穆禄雪梅说：“这位妹妹，我曾见过的。”

▲《康熙秘史》中纳兰性德的剧照。

01

啊，不，上面那句话自然是宝玉初见黛玉时所说的，纳兰性德对他表妹讲的是另一番话。

正是辘轳金井，满砌落花红冷，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

——纳兰性德《如梦令·正是辘轳金井》

高大的庭院里，围着栏杆的金井边，寂然无人。石阶上满是飘落的杏花，一层又一层。随风吹来杏色的裙摆，她蓦地出现，意外相逢。乍然相见间，心胆开张，这一来，初见的印象在纳兰性德的脑海中便永不磨灭了。

从此，两人在同一片天空下，同一座府邸里，同窗共读，同游书海。一个是翩翩少年郎，写得一手好文章；一个是绝色佳人女，弹得一手好弦琴。只可惜，未等情窦初开的二人回味过来，这段爱恋就如昙花一现，匆匆而逝了。

▲《康熙秘史》中纳兰性德的剧照。

因为，他的表妹要去参加选秀。

选秀是清代独有的一个制度。清军入关后规定，凡是满族八旗人家中13至16周岁的女子，必须参加每三年一次的选秀，选中者将成为皇帝的妃嫔或皇室子孙的福晋。清代后宫中，无论是皇后还是宫女，无一例外都是从旗人女子中选出。若有八旗子女未参加选秀，将终生不得嫁人。

最终，才貌出挑的表妹作为秀女被选入了皇宫，两人顿成陌路。

都说一入深宫深似海，幸运一点的能成为极少数得到宠幸的妃嫔，普通的大多数只能“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见者，三十六年”。纳兰性德从小就被老师查慎行夸赞熟读经史，过目不忘，聪慧机敏，哪里会不曾耳闻这些载于典章里的血和泪？

他愁思郁结，暗暗发誓，无论如何一定要再见她一次。

上天居然给了纳兰性德这个机会。那时康熙皇帝的原配、皇后赫舍里氏生下皇子胤礽后崩逝，康熙为皇后举办了隆重的葬礼，皇宫大办道场，每天都有无数喇嘛进宫诵经。纳兰性德不知通过什么手段，买通了进宫诵经的喇嘛，穿上袈裟，把自己装扮成僧人，冒着满门抄斩的重罪，混杂在人群中进了皇宫。

这一回，两人在人群中遥遥注目，他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他。雪梅想要开口，尽述心中悲苦，却终究无语对视，强忍泪水，转身离去，临到转角又拔下鬓边玉钗，轻叩回廊。这便是两人的最后一面。

纳兰性德回府后，终日神思恍惚，宫中相见的一幕，历历在目。

相逢不语，一朵芙蓉着秋雨。小晕红潮，斜溜钗心只凤翘。

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欲诉幽情，转过回廊叩玉钗。

——纳兰性德《减字木兰花》

不久，雪梅吞金自尽的消息传来，纳兰性德更感哀伤。他无法再得知雪梅心里的感受，也无法简单地推脱原谅自己，安慰自己一切与己无关。

他曾以一个失恋女子的口吻，写下一阕词，语气清冷地控诉一段无望的爱恋。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纳兰性德《木兰花令·拟古决绝词》

这段情感经历过于跌宕离奇，后世人大多觉得不真实，但由于传说非常盛行，以至于几十年后，乾隆皇帝在读了和珅呈献的《红楼梦》后，沉默良久，感叹直言：“此盖为明珠家事作也。”

▲纳兰性德（1655-1685）画像。

02

日子还在向前走。情场失意的纳兰性德在学业上要顺意得多，比同时代那个爱写狐鬼故事却一辈子连乡试都考不过的大叔也要幸运太多。

康熙十一年（1672年），17岁的纳兰性德进入国子监学习，成为了一名贡生。他饱读诗书，文武兼修，很快就引起了国子监祭酒徐元文的注意，徐元文曾在别人面前称赞他：“司马大人之贤公子，绝非常人！”

司马大人指的是纳兰性德的父亲纳兰明珠，因当时明珠任兵部尚书，相当于古代的大司马。

纳兰明珠是一个很有政治手腕的官僚，“辩若悬河，兼通汉满语言文字”。他凭借索额图的引荐步入官场，却又在羽翼渐丰后与索额图分庭抗礼，最后甚至扳倒了索额图。

▲纳兰明珠（1635-1708）画像。

当时社会上流传着一首民谣：“要做官，问索三；要讲情，问老明。”索三指索额图，老明就是明珠。无论是做官还是讲情，都离不开权力和钱财。所以，纳兰性德家里的情况，简直就和《红楼梦》所写的贾府一样，有“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了。

不过，徐元文夸赞纳兰性德也不是为了讨好明珠，而是从文学的角度，认为纳兰性德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在徐元文和明珠的鼓励下，纳兰性德参加了顺天府的乡试，一一通过了武试和文试，年纪轻轻金榜题名，获得了举人的头衔，可真意气风发。中举后，徐元文把纳兰性德推荐给了他的兄长，当时的内阁学士徐乾学，接受更高一层的名师教育。

康熙十二年（1673年），纳兰性德凭借着自己深厚的学识，参加会试中第，成为贡士，他的试卷还被作为优秀试卷推荐给了朝廷。

就在纳兰性德志得意满，为着殿试的到来摩拳擦掌时，他却突然感染风寒，病倒了。许是由于心中焦虑，纵使寻医问药，病情也依然一天比一天严重，竟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最后还是错过了殿试的时间。

这对于纳兰性德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病榻之上，他写了一首诗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晓榻茶烟揽鬓丝，万春园里误春期。

谁知江上题名日，虚拟兰成射策时。

紫陌无游非隔面，玉阶有梦镇愁眉。

漳滨强对新红杏，一夜东风感旧知。

——纳兰性德《幸举礼闱以病未与廷试》

相比之下，久经官场的纳兰明珠倒是淡定得多，一面叮嘱儿子静心休养，宽慰他：“你还小，不用急，可以稍微等一等”；一面又勉励他尽快打起精神来，奋发图强，多读书多增长学问，为三年后新一轮殿试做准备。

病好了以后，颇有些意难平的纳兰性德铆足了一股劲，畅游于无涯的书海中。每周三次骑马过老师徐乾学处请教学问，从天破晓到鸦归巢，孜孜不倦。

随着阅读的深入，他逐渐发现流传下来的宋、元、明书籍很多都错误百出，又或者是损坏严重难以辨认，严重影响了知识的传播。于是他决定搜集汇编一部儒学丛书。徐乾学对此表示大力支持，把自己三十多年来所收藏和校订的书籍全部借给他抄阅，还利用自身影响力四处搜罗书籍，其中包括浙西词派创始人朱彝尊家藏的部分资料。

两年后，一部由纳兰性德出资主持的儒学汇编《通志堂经解》面世。作为主持人的纳兰性德瞬间名满天下，为世人所重，康熙皇帝也对他称赞有加。

此前，纳兰明珠说过他的科举事业可以不用急，但并不代表成家不用急。古人云“成家立业”，往往都是先“成家”而后“立业”的。所以，纳兰家早就为纳兰性德物色了一位门当户对的媳妇。

这位姑娘是担任过第一届两广总督加兵部尚书、都察院右副都御使衔卢兴祖的女儿——卢雨蝉。

两家人对这桩婚配十分满意，但是不得不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当事人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他在想：她再美，美得过辘轳金井边那个随落花翩然而至的女子么？

答案只有当事人心知肚明。

▲《康熙秘史》中纳兰性德的剧照。

03

卢氏生于北京，长于广州，快成年之时又随父回到了北京，和林黛玉一样，受南北文化交叉濡染熏陶，才藻艳逸。她虽是个女流之辈，素未工诗，没有留下传世作品，但“生而婉娈，性本端庄，贞气天情，恭容礼典”，是个温婉知礼的好姑娘。

水榭同携唤莫愁，一天凉雨晚来收。

戏将莲菂抛池里，种出花枝是并头。

——纳兰性德《四时无题诗》十六首·其六

他们曾在荷香水榭边牵着手一起漫步，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那下过一整天冷雨的黄昏总叫人易生惆怅。雨稍停了，他们互道了些解愁知己话，嬉戏着将莲菂抛进莲花池，希望种出的莲花都如同人一样成双成对。

陪伴的力量让他们在婚后逐渐尝出了一丝爱恋的甜蜜。

不知不觉中，纳兰性德那颗原本冰冷的心开始变暖，卢氏俨然成了他心上的朱砂痣，同白月光一样，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纳兰性德白日过徐乾学处受教学习，晚上回到家中，“红袖添香夜读书”。卢氏就如寻常妻子那样，默默地立在一旁，为丈夫熏香、找书、研墨、添茶。烛火摇曳，偶尔两人目光交会，相对莞尔，很有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

康熙十五年（1976年），又是一个殿试之年，22岁的纳兰性德自然不会再错过这次机会，他一举获得了此次殿试录取进士中的第十名。

▲《容若侍卫小像》，清·禹之鼎绘，故宫博物院藏。

满心欢喜的纳兰性德料想自己必定会被授予翰林院庶吉士，但最后却被康熙授三等侍卫，级别为正五品官员，后来又晋升为一等侍卫。

御前侍卫一直被认为是美差，地位高，待遇好，既代表了皇上的青睐和信任，又暗示将来可能出将入相，位极人臣，在外人看来这是无上的荣耀。但得到美差的纳兰性德却长叹了一口气。

他心中追求的是继续攻读经史，著书立说，干出一番实际的事业，并最终出将入相，而不是现在的宿卫站岗和执事当差——这样简单乏味、循环反复的工作。

成为御前侍卫以后，纳兰性德需要时常伴随在皇帝左右，随时听候调配，与妻子总是聚少离多。

他一贯是多情而浪漫，在理想落空后，便将更多的情绪转投在家庭和爱情。

他入值宫禁，在皇宫中站岗时，总在想卢氏此刻是不是正伫立在阶前，盼望着自己回家：

小屏山色远，妆薄铅华浅。

独自立瑶阶，透寒金缕鞋。

——纳兰性德《菩萨蛮》节选

有时，跟着皇帝南巡北狩，几个月都不能回家，他在想妻子是否正含嗔带恨地埋怨一直不回家也不来信的天涯浪子：

梦里蘼芜青一剪，玉郎经岁音书远。

暗钟明月不归来，梁上燕，轻罗扇，好风又落桃花片。

——纳兰性德《天仙子》

要塞边关寒风初起时，他在想妻子应该正在为自己赶制寒衣吧，那漫长的秋夜里，她要怎样独自度过呢？

鸳瓦已新霜，欲寄寒衣转自伤。见说征夫容易瘦，端相。梦里回时仔细量。

支枕怯空房，且拭清坫就月光，已是深秋兼独夜，凄凉。月到西南更断肠。

——纳兰性德《南乡子·捣衣》

▲《烟花三月》中纳兰性德的剧照。

两人婚后一直没有孩子，家里给纳兰性德张罗着纳了一个小妾颜氏，颜氏过门不久就为他生下了第一个儿子。但纳兰性德并没有因此减少对卢氏的疼爱，为免让她伤心，反而愈加爱护。

康熙十六年（1677年）的春天，是纳兰性德生命中最难忘记的一个春天。

乍暖还寒的暮春时节，卢氏也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他高兴极了，为儿子取小名海亮。虽然卢氏生产时一度难产，性命攸关，但最终还是顺利生下来了。

本以为好日子要来了，谁料命运再度向他开了个玩笑，戏剧得不似现实：一个月后，卢氏因产后感染风寒，香消玉殒。

那天是农历五月三十日。

04

卢氏死后，纳兰性德陷入无比悲痛之中。他将妻子的灵柩在寺庙停放了一年多，超过了当时亲王贝勒的停灵时间。他一有空就去寺里陪伴妻子，眼前经常出现妻子的幻影，听见妻子的耳语，梦中也时常出现妻子的芳容。

他在卢氏去世半月后，写下了第一首悼亡爱妻的词《青衫湿·悼亡》。

近来无限伤心事，谁与话长更？从教分付，绿窗红泪，早雁初莺。

当时领略，而今断送，总负多情。忽疑君到，漆灯风飐，痴数春星。

——纳兰性德《青衫湿·悼亡》

纳兰性德的悼亡之音也由此破空而出，成为《饮水词》中拔地而起的高峰，后人不能超越，连他自己也再难超越。

岁月在流逝，而他对卢氏的爱情未曾衰减，纳兰词中悼亡之哀吟没有停止过。无论是花前、月下，还是清明、七夕，抑或是重阳、忌日，每念及和卢氏生前的恩爱，纳兰性德就有泪如雨，一生如此。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纳兰性德《浣溪沙》

那些过往“只道是寻常”的日子不再有了。

卢氏走后，家里为他又续娶了一房门当户对的媳妇官氏。官氏的父亲是光禄大夫、少保、一等公瓜尔佳颇尔喷，也属一手遮天的显贵世家。算来，还是纳兰性德的上司。这桩政治联姻在两家人看来也是很满意的。

这一回，纳兰性德却绝没了哪怕一丝丝的期盼，他的意志逐渐消沉，在佛经中寻找精神慰藉，他的思想有了很大的改变。

心灰尽，有发未全僧。风雨消磨生死别，似曾相识只孤檠，情在不能醒。

摇落后，清吹那堪听。淅沥暗飘金井叶，乍闻风定又钟声，薄福荐倾城。

——纳兰性德《忆江南·宿双林禅院有感》

自从接触佛教后，纳兰性德就非常向往在深山古刹中过禅隐生活，自号“楞伽山人”，正所谓“身在高门广厦，常有山泽鱼鸟之思”。然而儒家思想早已在他的脑海中根深蒂固，他不可能彻底摆脱官场去清净修行，只好一边在情缘孽海中挣扎，一边在人生迷雾中踽踽独行。

他自嘲“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又宣称“德也狂生耳，偶然间，缁尘京国，乌衣门第”，终究复归静默“自是天上痴情种”，“不是人间富贵花”。

▲《康熙秘史》中纳兰性德的剧照。

多年以后，纳兰性德到过一次江南，苦闷已久的心灵得到了短暂的舒畅欣悦。

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康熙皇帝决定南巡，去看一看繁华富庶的江南，展示统治者的权威和笼络江南士子。九月，浩浩荡荡的南巡队伍沿京杭大运河向江南进发，作为一等侍卫，纳兰性德自然又一次护驾南巡。

如诗如画的江南山水，重新唤起了纳兰性德内心最深处对生命自然的激情和热爱，在南巡过程中，他一口气写下了十首《梦江南·江南好》。大概比之当年白居易对江南的眷恋，也差不离了。

江南好，何处异京华。香散翠帘多在水，绿残红叶胜于花。无事避风沙。

——纳兰性德《梦江南·江南好·其十》

在烟雨江南，经由好友顾贞观的牵线搭桥，纳兰性德结识了江南有名的才女沈宛。这也是他生命中出现的最后一位女子了。

沈宛，能词善歌，少年因家庭败落，沦为艺伎，名扬江南，令众多士子倾倒。纳兰性德和她因诗词结缘，一见如故，很快便堕入爱河。只是这终究是一段不为世俗接受的爱恋。

纳兰性德最终并没能给沈宛一个名分，自江南归来北京后，他把她偷偷安置在郊外的宅子里。两人相依相恋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

▲《康熙秘史》中纳兰性德和沈宛的剧照。

期间，沈宛怀孕了。听到这个消息，纳兰性德又高兴又焦虑，爱妻卢氏难产去世的那段痛苦记忆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因此，他对沈宛的照顾格外细心，怕老天用同样的方式再次夺走他的爱人。

后来，沈宛顺顺利利生下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很争气，高中进士，入朝为官，又活得足够长久，76岁时参加了乾隆皇帝举办的“千叟宴”。

可惜，这一切纳兰性德是看不到的，因为这一次，老天夺走的人是他自己。

05

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又或者在温暖的江南待过三个月后，回到北方出现了水土不服？纳兰性德没有答案，但是他确实病倒了，像19岁那年一样，寒疾发作。这一病就是半年。

农历的五月已经是初夏了，花儿开到荼蘼，红杏纷纷扬扬从枝头散落。

这个月的二十三日，在住所渌水亭前，纳兰性德强打着精神，众多好友一聚，提议以合欢花为主题吟诗唱和，他自己率先吟了一首《咏夜合花》。渌水亭前有两株合欢树，是当年纳兰性德和卢氏亲手种下的，八年间，小小的树苗已亭亭如盖矣。

一醉一咏三长叹，之后纳兰性德一病不起。康熙特意派来的太医们面面相觑，束手无策。

七日后，纳兰性德却突然睁开了眼，目光清亮。他向纳兰明珠和觉罗氏请安，请求父母多加关照沈宛以及她腹中的孩子，之后神色如常，同往年一样，仔细为卢氏准备祭品。

祭拜结束，纳兰性德便倒下了，从此再没醒来。年仅31岁。

那天正是农历五月三十日。

最终，纳兰性德与原配卢氏一起合葬到了北京西郊纳兰家族的墓地中，他与卢氏分别八年后又相聚到了一起。

出殡的那天，京城乃至全国各地的文人士子纷纷前来送行，全都痛哭流涕，其中为纳兰性德写了悼词的达上百人。

纳兰性德去世十年后的秋天，他的同事兼好友曹寅在江宁织造任上也曾写诗悼念说：“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曾知？”

又过了很多很多年，曹寅的孙子曹雪芹写了一部《红楼梦》，人们透过宝玉似乎又看到了那个京城里一生注定富贵荣华、繁花似锦的少年，以及他身上永不磨灭的痴情印记。

参考文献：

纳兰性德：《纳兰词笺注》，张草纫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

黄天骥：《纳兰性德和他的词》，广东人民出版社，2018年

张钧：《满族第一词人：纳兰性德全传》，长春出版社，1997年

李飞、杨寅红：《纳兰性德词传》，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13年